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方才从西申毒那进贡的舞姬表演完妖娆的舞蹈后便被秦楷当庭分赐给了前来贺寿的群臣。
在美丽少女的陪伴下,一众朝臣又欣赏了侏儒翻缸的表演。
一群不过三尺高的小人方颅阔首,虽小二之身但却须发满面老气横秋。一群“小大人”穿着艳俗的彩饰锦衣,在大殿中央乱作一团的跑动,一人故作跌倒在地,哇哇直叫。
惹得醉臣们大笑频频,另一人则装作生气拍了拍倒地之人的屁股,拽住对方的双脚往天上狠狠一甩。在大臣们诧异的眼神中,被抛起的侏儒居然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后稳稳的站在了抛人者的肩上。
之后其他侏儒也照葫芦画瓢,依次站立搭架。居然硬是用肉身拼出了一个天字,正好与龙椅之上的李傕水平同高。这正好暗喻了陛下寿与天齐之意,引得众人频频喝彩。
可座下仅有一人,杯酒不沾,美色不近。
“刑总大人难得有一日是清闲的,怎么不好好享受享受。”
问话的是刑部侍郎乔远,他刚刚咽下美姬侍奉的甘果,回头便瞧见了在自己身边正襟危坐的楚玉寒。
比起刑部尚书大人这个称号,人们通常更愿意叫他刑总大人。如同字意,他是总天下刑之人,亦是六扇门之首。前身更是先帝御赐先斩后奏的金刀捕快。
他名字前头的名号有很多,可最重的一个。莫过于百晓生列出的登云榜刀问第一人的称号!
“房侍郎你知道么,这些侏儒自小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被卖给舞台班子饲养于缸中,限制扭曲了他们的发育过程,即便是长大了之后也和缸子一般矮小。”
楚玉寒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斜睨向房远。后者顿时有一种眼睛受伤的感觉,仿佛他的目光中藏着锋利的刀片直刺自己的双目,让人忍不住想退避三舍。
房远立刻低下眼去,不敢与之对视。
楚玉寒没有在意对方的反应,继续说道。
“如今,这些侏儒们又要在大殿上翻转着扼杀了自己一生的大缸,摆出滑稽可笑的姿态来博这满朝权贵一笑。这么解释后,房侍郎还觉得表演有趣么?”
楚玉寒的声线平稳凛冽,似塞北天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不带一点温度。
其实不用知道这表演背后的恶心龌蹉,光是听他的声音房远便已经失去了观赏的兴致了。
和这位刑总大人说话,无论是什么场合你都感觉像在被训话。
“刑总大人体察民情,真乃天下百姓之幸。”
房远嘴上应承着,内心里却暗诽这满朝权贵有几个在乎这些贱民生死的,也就你想的多。
“呵,我若真的体察民情,就该……”
楚玉寒抬眸看了一眼对坐身着一品仙鹤服,长得一副老文士模样的首辅,并没有把话说完。而那人也正在左右逢迎着推杯换盏,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刀光一样的眼神。
首辅江亭枫,江南文士集团之首。用“士农工商,生人之本业”为口号行包庇地主,笼络富贾之实。因为提倡削减商税成了孙思礼之流的朝堂好伙伴。
据说每逢他过生辰的时候那些豪商巨贾送的礼可以从内堂排到门口,用两个小厮报单念诵一整天也念不完。
这样的人,亦是天下百姓之害。
那些被削减的商税都要从普通百姓的其他税收上补回来。商人富裕了,可普通的老百姓却要受苦。这才造成了如颖城万来楼与三文巷这样的两极差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是利益所在,息息相关啊。
楚玉寒不再多说什么,扭头看向了下一支表演的队伍。
他并不因花里胡哨的噱头转头,只因这次进来的既不是什么妖艳的美姬也不是惹眼的奇人异士。
进来的是一个身着藕衫,似有烟霞轻笼般的女子。
为什么说她似艳霞轻笼?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观里的玉人,纤眉淡淡,清逸出尘,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子似乎身患腿疾,坐着木轮椅,手上还捧着一张有些破旧的燕筑。
女子的身后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推椅人,他的样貌平平无奇。在女子出尘的外表掩盖下,这个黑衣男子显得毫无存在感。
外加他一直略低着头前行,要不是他还在推着轮椅,没有人会注意到大殿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因为今日表演的队伍大多穿着吉利喜庆,只有这一对男女穿着平常。男子甚至还穿了黑服!要不是女子出众的美貌,她手里捧着的那把穷酸的燕筑就是对陛下大大的不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不懂礼数。竟在陛下生辰之日如此不得体,该当何罪!”
在两人出场时全场便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这看上去奇异穷酸的组合整懵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路数。
首辅江亭枫给了身边的礼部侍郎一个眼神,让他去发问。因为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尽管这两人如此失礼。这新登基的陛下却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反而是饶有兴致的观望着群臣们的反应。
伴君如伴虎,熬过长生帝执政时期的江亭枫更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决定先让同样是自己一营的礼部侍郎探探风头。
“民女黎若雨,这位是民女的师兄李优。师兄自幼失语,不便说话,请陛下与各位大人见谅。民女与师兄相依为命,过得清贫,没什么好置办的衣物,只能这般开了。”
黎若雨的声音温婉动听,有再大的火气听了她的声音都不忍再说一句重话。有这样的师妹,谁还愁没钱花啊?
不少大臣们都开始泛起了龌蹉的念头。
“诸爱卿莫急,这是颖城商人孙思礼给朕送的生辰贺礼。你们看看,他把国手穆向晚给请走了,反倒给朕留下了一个瘸子,一个哑巴。这是什么道理?”
秦楷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江亭枫的心里更是一惊。
孙思礼怎么会送这样的礼物上来,他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商害真是好大的胆子!自己带走了国手,反倒摆了这两个货色来糊弄圣听,这,这不是找死吗!?
“陛下息怒,臣闻那孙思礼出手阔绰。不管是送人送物,从未有平平无奇的泛泛之物。”
孙思礼是他江党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这些年他们这帮高官权贵没少受他好处。若是他倒了,江党的经济实力也要下跌一个层次。到时候,自己该如何掌控朝臣?
因此,这次他也不召挡箭牌了,直接亲自上阵,为孙思礼开脱。
“哦?瞧江爱卿的意思,还挺了解孙思礼如何送礼的。平时,没少收吧?”
秦楷一手撑着下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揶揄道。
“陛下说笑了,臣不过略有耳闻而已。”
江亭枫故意听不懂秦楷话中的诛心之词,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档子事,莫非这新陛下对孙思礼有什么想法不成?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孙思礼之阔绰,朕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先帝的多宝琉璃塔还在颖城插着呢,那么闪不是瞎子都看得见。”
秦楷不温不火的话语将原本欢喜的气氛一扫而空,所有的大臣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东辞海边万来楼,这是海内海外都闻名的建筑。
可这并不是大赢的骄傲,这是他孙思礼的骄傲。
换而言之,这是皇家的耻辱!
孙思礼白天让那座塔乖乖的扮演宝相庄严的佛塔,可晚上做的是什么营生明眼人都看在眼里,烂在心里!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先帝那样一个强势专政的人会放任这么大一只害虫存货至今,但是他就是顽强的活下来了,还有越活越惬意的趋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皇帝新登基,不会就要换一片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