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杀机,可出剑的人身上能感受到的寂寞更浓。
一剑中,山河寂灭,百草枯荣。
出鞘时,天地失色,春秋恨短。
暗淡寂寥的剑光停在花无意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若云霄擒龙。
“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能握住春秋。”
残破的雕花木门后,握剑之人声音低沉。
“在下没有握住,只是夹住。”
“你真的折了左司明的青霜?”
“没有,是左先生自己折的。”
“有理,是我,我也折了。”
“那为何不动手?”
“因为我不是他。”
出剑之人弹指一敲剑身,清越的剑鸣后剑身剧烈的震荡颤抖着,似不安的怒龙挣开了花无意的双指。花无意也没有强擒的意思,一下放开了手重新负在身后。
丹雪面有惧色,余悸未退。
方才那一剑来时她没有看清,只觉万物俱死,恍若秋杀。世间所有的生机一下枯萎似的,雕花木门在一瞬破开。飞撒激射的木屑擦削断了她鬓角的青丝,生生扎进身后的箱壁上。
只是零散的剑气便如此可怕,花无意竟直接夹住了最危险的剑锋!
可看他依旧笑容恬淡,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变似的,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怪胎。
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此时面色从容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花无意身旁那双天生醉眼的雩浓。她亦然只是浅薄的笑着,似乎对自己的安危并不上心。
“好了苏泊,招呼打完了,也该回来了,不得再无礼。”
不怒自威的声音自里屋内传来,听到那声音,危险的剑客没有半点迟疑答了声是后便收了剑退开。
“能让剑论第五,剑主春秋的叶飘零如此言听计从,里面的应该就是孙老板了吧。”
“见了便知。”
让江湖上无数宵小闻风丧胆的春秋剑的主人是一个而立之年的苦瓜脸大叔,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袍衣抱着把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的剑囊,那柄传说中的古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能让叶先生都心悦诚服的豪商,真是越发令人感兴趣了。”
花无意负手在后,点了点头以表敬意。
“我现在叫苏泊。快走吧,别让老爷等急了。”
对方显然并没有和花无意絮叨的意思,只是在用眼神赶人。
“这就去,这就去。”
花无意笑了笑,往里屋走去,两名美姬紧随其后。可奇怪的是苏泊并没有跟上来,只是在门口站定。
有点意思。
入了里屋又是令一番天地,和底下几层金碧辉煌的装饰不同,独属于孙思礼的九层更像是个养息的精舍。
一入屋便能闻到让人静心的佳楠香,地上铺了清香的草席,一栏屏风分隔了空间。
屏风的材质是近乎透明的白纱,展开后共有五叶,正好围住孙思礼会客的小地方。屏风上绣着的翠竹简洁雅致,将屏风后的人影衬的朦胧又神秘。
“想不到孙老板如此雅兴,喜仿古人之礼。”
绕过屏风,花无意看到了那个正坐在金丝蒲团上的男人。
他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金冠束发。满脸的皮肤常年受海风肆虐和骄阳炙烤,黝黑皮肤干裂,宛如老树的旧皮。听说孙思礼早年的时候只是颖城一个跑码头的小伙计,岁月的伤痕依旧残留在他的脸上。
“花公子,请落座。”
他伸手相邀,一笑间眼角便眯起细密的纹理,配上两鬓的华发暗示着这个男人早已上了年纪。可他打理整齐的髭粜却让这饱经沧桑的男人多了股成熟精明的味道。
特别是那双尾长瞳大的龙眼望人时隐藏电光,气势斐然。
这便是掌握了全天下经济命脉的男人吗。
“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花无意绕过蒲团前的短案,一抖袍,款款坐下。
“好一个风流写意的玉面郎,起初派去的人和丹雪都和我说那大盗长得如何如何俊俏又如何如何玉树临风。哈哈,那时我可是不相信的啊。毕竟既是如此英俊的青年才俊,又怎么屈才做了个贼呀!”
不等花无意回话,孙思礼便笑着点了点桌,一旁的丹雪便十分有眼力劲的端起金壶倒酒。
“听闻花公子早已在皇宫喝腻了金玉酿,不如今天换换口味品品这颖城特产的桃花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货色,但应该更适合花公子这样的江湖儿女。”
“孙老板说笑了,我等江湖儿女哪来的琉璃杯盛酒。”
花无意轻轻敲了敲手边包金底座的翠琉璃,怕光是这一个杯子就能买下半个小酒楼了。
“花公子不必见外,入乡随俗便可。我孙思礼就一俗商,再怎么也摆弄不了什么风雅。”
不同于传闻中暴躁易怒飞扬跋扈的恶商形象,孙思礼谈吐间居然意外的有些幽默风趣,让人琢磨不清是嘲讽还是实话。得罪的话说了也不忘自嘲,果然十分圆滑。
“哪里哪里,来这天宫才让在下这真俗人开了眼,真让人直感叹皇宫也不过如此。”
花无意继续和眼前的老狐狸打着太极,言语间却在暗示应该入正题了。
“说起初来乍到,我们家丹雪姑娘可是在花公子来时冲撞了尊驾?”
孙思礼仿佛没有听明白花无意话中的意思似的,随口一问让提壶斟酒的丹雪一惊,差点拿捏不住酒壶。
“冲撞谈不上,只是有些小小的误会罢了。”
对方随口一问花无意亦是随口一答。
“既然有误会,花公子今晚不如将误会解开。不管是丹雪还是苏泊,亦或是雩浓丫头先前都有失礼之处。这样吧,只要花公子喜欢,三人都可以随意处置。无论是要求他们自刎还是断臂,他们都不会有丝毫怨言的。”
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却是充满了掌控生死的漠然。
“老爷!”
丹雪一下支撑不住,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美目中全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轻易把天下第五的剑客,江南绝艳的美姬当成讨好的筹码送了出去!
慈不掌兵,义不从商。
商人可以无义,但不可无信。
丹雪了解孙思礼脾气,他说出的话就是吐出去的钉子,绝不可能收回。
倒是身旁的雩浓一直安安静静的,屏风后的苏泊气息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应该是对孙思礼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服的。
这栋楼里孙思礼的话与圣旨无异,他们的命都是孙思礼的,孙思礼爱怎么用怎么用。
“孙老板真是好大的手笔,那可是天下第五的剑和江南第一的美姬。丹雪姐姐虽然都不如上述两位有名,但也是位不错的女子。孙老板当真舍得?”
面对此等惊世骇俗的要求花无意仍旧是面不改色,嘴角那份恬淡的笑意像是铁塑的一般,无论何时都纹丝不动。
“美人如玉,英雄如剑。说到底都是和金银一般的身外之物,只有真正能属于自己的,才是我想要的。”
孙思礼细细端查着眼前的年轻公子。
从进来到现在,他始终没从对方的眼里望出一丝波动。他坐在那儿,仿佛真正的天界谪仙。喜怒无色,古井无波。
年纪轻轻,武功超群已是不易。怎么还会有人在这般年纪里对财富、酒色、权利全部不屑一顾的人?这般心性,只怕俗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有。
“孙老板美意,在下心领。如此雅阁,实在不忍让血污了眼睛。在下瞧着那角落的琴师已经坐了很久,不如让我们听上一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