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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道将行

正在日晷外头与陆轻舟对峙之人身形瘦弱,观之约莫十六岁大小,单眼皮,眉骨生得倒是俊朗。然而他的下颚太窄,唇色太深,这般女相的下半脸实在有损其威严。他眉头的青雉还没长开,肩膀也还没发育成熟,但这一双眼,淡漠疏离,慵懒无神,仿佛随时随地透着超越其年龄的倦意与戾气。

陆轻舟的指尖已凝了一点青色,右手背着,长袖无风自动,指尖一枚黑色棋子蓄势待发。

他跟前形如少年之人是他的师弟,名唤薛湛。薛湛其人,心思重,心狠,心不静。

此评语也是凌霄阁先长老吴晋延下的。那是薛湛被慕容凡收归门下的第二年,吴晋延降妖归来,在凌霄阁登临台前看众弟子练剑后铁口一断,薛湛的命途自此以后便十分多舛。

那时薛湛还是小辈,吴晋延倒同他没甚私仇,只不过众仙家事后回想起吴晋延这一铁口直断之时,多多少少心有余悸,心下叹服,对薛湛其人也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也着实并非少年。此件内情说来复杂,薛湛于十六岁那年游历江湖险些被九原大巫以邪术炼化,后被其父母救回来的之后,他便再也无法长大。薛湛同陆轻舟并不亲厚,陆轻舟四十岁入门,薛湛那时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后凌霄阁被一乘黄大杀四方,几近灭门,门中死伤无数,薛湛的奇迹生还是个意外,也是一个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无端揣测。

有人道他本是慕容凡的外子,慕容凡拼死保了他性命,因此便连他首座徒弟陆轻舟的一一条手臂都未曾保住;又有人道,此乘黄怕是同薛湛有些关联,否则怎的竟昆仑虚血渗三尺,而他却毫发无伤?庆幸有之,揣测有之,然凌霄阁自此后名声一落千丈,却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薛湛将陆轻舟上下打量了一番。

果真不愧“谪仙”之号,无论多久不见,他道还是这副样子,清绝出尘得令人作呕。薛湛暗瞥了一眼清泉边的棋盘,盘中黑白交错,厮杀甚猛烈,想必不是一人闲摆出的局。他若有所指地道:“我上次求师兄的事情,还望师兄再考虑些许。毕竟这乘黄乱世,你我都有一份责,不是么?”

他一言既出,陆轻舟迅然出手,一枚黑子却不是冲他而去,而是直袭那黄衣女子的面门。

连翘直觉性一抓,她的整个身躯便被那棋子冲得连连后退了好几大步。薛湛目光微凛,电光火石一掌击出,二人灵力对撞,日晷中的茫茫雪原震了震,震得临衍一个不稳,扶着一株大树险些摔倒在地。

此时那皓然白雪上殷红的血,被长剑当胸穿过的老妇人与哭声响天彻底的幼童却又都不见踪迹。此方幻景同桐州实在太过相似,那四方石到底何物,出去后定要向陆前辈讨教清楚。临衍闻到一股焦糊之味,原来崇山之中的齐云观外墙竟瑟瑟坍了。

他想起那时在桐州幻境之中,自己也便是正同王旭勇说话的时候被这坍塌的外墙带到了毕方的面前。他追上前去,试图同那幻境中的慕容凡或者“小舅舅”说上两句话。

慕容凡倒浑然不知其幻境似地,怔立当场,讷讷不言。临衍摇了他半晌无用,又去寻那“小舅舅”。“小舅舅”回过头,笑吟吟看着他,看得他更是毛骨悚然。

“敢问阁下是谁?”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叫宗晅。”那人说。

临衍大骇,眼见着前方广场之中,缓缓坍塌出了一个巨口,而巨口之中有一股妖气喷涌而出,煞得临衍连连后退,捂着胸口,只觉血气翻涌,耳鸣目眩。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似曾相识,那是在小寒山山腰上的时候,乘黄引着犬妖在林间蛰伏未出,而他感觉到了一股奔涌不息的战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妖火点染,而自己的嗜杀之念也旋即萦绕在脑中,消散不去。

他曾有过嗜杀之念,那是在天枢门里的时候,季瑶还小,她被一群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关到后山禁地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临衍提着剑将那群小崽子揍得鼻青脸肿。此事没几个人知道,然而临衍自己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剑在他手,他有了一股杀人的渴念。

临衍不知不觉酝起掌中力,五指一并,朝那虚空的巨口中一掌劈了过去。风云雷动,天旋地转,那巨口中透出血的味道,令他颤栗,也令他倍感熟悉。

他陡然记起了那个梦,宫殿在云端,瀑布飞流直下,他一身金色,大殿中有一场屠杀。

猛一道惊雷劈过夜空,原来是陆轻舟往日晷中注了一股气。

陆轻舟在溪水边也是方寸大乱。他本想着赶快将薛湛哄走后再同临衍解释幻境之事,却在慌忙之中忘了临衍身负半身妖血,妖气两相对撞与共鸣,他的妖气唤醒了日晷中的残存的乘黄之力,待薛湛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那日晷已再无法隐匿其行踪。

“你这小徒弟竟……修的鬼道?有些意思。”陆轻舟先声夺人,冷眼看着那黄衣服的连翘被他打得连连后退。

“你一个长辈竟对小辈动手,当真不知羞耻。”薛湛一边说,也同陆轻舟一来二去虚晃了两招式。

山间飞鸟绝,树影斑驳,溪水朝东,一应如常,薛湛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异样。

他装模作忽一收手,一抬下巴,道:“那便告辞。”陆轻舟神色倨傲,不屑送客,薛湛若有所思,忽然,道:“这天,怎的比我来的时候还要热了几分?”他目光如炬,陆轻舟神色一凛,也正当此时,薛湛倏然出手,直取棋盘上的那枚日晷!

陆轻舟反应也快,劈手欲抢却又被薛湛一掌挡开,二人几招过尽,陆轻舟面上再是沉稳,心下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薛湛这一手断虹掌法倒是进展神速,然而更令他冷汗直冒的还是临衍。日晷之中呆久了于魂力有伤,他进去已有了小半柱香的时辰,更何况里头妖气翻涌,不知又会否损其筋脉。

薛湛此时无论如何也看出来了,那日晷中必有隐秘。

日晷的秘密他是知道的,此日晷本是慕容凡的东西,他也曾进去待过,窥得了些许先掌门旧事。然而看陆轻舟这紧张的模样,想来日晷里还藏了个有趣玩意。薛湛微微一笑,此笑甚是怪异,冷然若冰,与其一派天真的样貌相去甚远。

他一边同陆轻舟过招一边道:“我却不知师兄什么时候开始‘金屋藏娇’。”他此话极不客气,目的正是为了激怒陆轻舟,迫他露出破绽。

“我也不知师弟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修成了市井长舌妇。”陆轻舟嘴上不露怯,手上也是找找不容情。

连翘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却又被薛湛一眼瞪了回去,二位神仙打架,既是斗狠又心存较劲之意,陆轻舟单手对薛湛,二人掌风过处,莹白的棋子从棋盘一角滑落在地,“啪”地一声,碎成几瓣。

“师兄同山下魅妖相交好,又是几个意思?”

魅妖素有淫邪之名,陆轻舟念起二人在门中之时,他技高一筹,薛湛口头不饶人,二人真当斗起来的时候,连慕容凡都束手无策,只得一人一顿鞭子完事。

陆轻舟有时也觉得奇特,照说薛湛一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自己一把高龄入门,算来都可以做他的爹了,为何二人每每相处之时却又仿佛斗鸡走狗的顽皮少年?

“你收了个鬼道徒弟,是因为明知自己修为低下,不足以为人师表么?”

陆轻舟一言蛇打七寸,终于是令薛湛露了些许怒。他当即沉下脸,道:“师兄你惊才绝艳,却又为何龟缩此一隅,枉顾师门教诲,你这是置师父于何地,至凌霄阁于何地?!”

陆轻舟闻言,缓缓收了手。

若说二人有何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痛,便也只有此事了。薛湛自知戳中了他的七寸,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凌霄阁旧事于他又何不是一种折辱?他亦想起自慕容凡死后,凌霄阁众人惶然如丧家之犬,陆轻舟撂挑子隐居小寒山,自己一个天赋一般修为不齐之人便须得担起此道义,盯着众人冷眼,洗刷门派之辱。

一念至此,薛湛便也是惶然而恐慌,恐慌却又对陆轻舟越发愤恨。

眼看那日晷竟停在二人手边滚了一滚,连翘眼疾手快,抓起那枚日晷就跑。

陆轻舟冷笑一声,右手捏了个诀,往空中一滑。霎时一张平展展地地面就这样塌了下去,连翘还没跑到小院中便已经半个身子陷入了地下,被困在流沙之中动弹不得。

“你怕当真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陆轻舟走到连翘身边,伸出手。连翘冷哼一声,陆轻舟一挑眉,薛湛右手紧紧抓着衣袖,半晌后方才放开,叹了一声,道:“给他。”

“可……”此可字没有说完,薛湛便凌空闪了连翘一巴掌。

这一巴掌闪得她泪眼汪汪,满脸皆是不甘,陆轻舟在一旁亦看得目瞪口呆,薛湛低声道:“这是你今天第二次忤逆我。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

连翘泪汪汪地将那枚日晷递给陆轻舟,他一声喟叹,将娇俏的黄衣少女拉了起来。流沙坑旋即又恢复了原样,连翘拍了拍衣袖,一身泥沙,狼狈得陆轻舟都有些于心不忍。

薛湛阴沉沉看了连翘半晌,回过头道:“你再是不愿出山,我也还是会过来。我想要的东西从未失过手,师兄莫要忘了。”他顶着一张少年的脸,此话却又混合着少年轻狂与沉沉地狠厉,令人见之怪异。

陆轻舟拍了拍衣袖,不以为意,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就是个拖着尾巴在泥塘里打滚的臭乌龟,你硬要把我供在神龛里,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薛湛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连翘捂着脸跟在后头。

待他走到小院拱门处时,陆轻舟却是一叹,对着二人的背影道:“你可知,就你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心思,若天下有一人闻之,都能教你身败名裂!”薛湛闻之,哈哈轻笑了两声,回过头:“师兄怎舍得教我身败名裂?”他顿了片刻,吸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还是这齐云观的名字起的好,小寒山,齐云观,不知道的人来此一看,便都以为是个清修之地。当真讽刺。”

待薛湛离开,临衍才被陆轻舟从日晷拽了出来。外间的天色也已经沉了下去,流水清音,山间晚照,美景当头,他却是在无心欣赏。

临衍捂着胸口喘了片刻,陆轻舟也是一片心有余悸,二人对视片刻,临衍总算喘上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相救。”

陆轻舟摆了摆手:“现在下山难免再撞见他,你且在此住下吧,我同东君说一声,想来不要紧。”

“……您也认识东君前辈?”

陆轻舟又摆了摆手,将临衍引到了客房中。

虽说是客房,然而长久没人居住,被褥上尽是霉味。临衍浑然不在意,陆轻舟却有些过意不去,硬将自己的被子塞给他这才心安。临衍全心不在被褥之上,眼见陆轻舟就要走,他忙将其叫住,道:“晚辈在那幻境中窥见了凌霄阁的隐秘旧事,也见了不该见之人,敢问前辈……”

陆轻舟摇了摇头,满心疲惫,道:“明日再说吧——到了明日,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同你好好说一个故事。”

他言罢,径自回房睡了,留临衍独自思索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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