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名气,九叔颇自鸣得意,不说旁的,单就赶尸一行他的确是赫赫有名,特别是早年降伏成精僵尸更是让他声名大噪。而且赶了这么多年的尸,他还从未失过手,所以许多权富人家宁可多花钱请他走一趟,也不愿少花钱没保障。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货?”虽然我已经学了一年,但茅山派的两门功法我只学全茅山功,而行尸术我才学了点皮毛,就只会画画几张符而已。不过对于第一次赶尸,我还是充满着好奇。
“师父已和他们三家看过吉时,今天吃足睡足,二更(晚上9点到11点)时动身。”九叔一边说着,一边招来店小二点菜。
兴奋不已的我这时早已忘记赶尸的诡异恐怖,也许是因为有九叔在,也许是我早已近朱者赤。总之,我内心里对今夜充满着期待。
入夜,小村子寒风簌簌,各家各户皆已熄灯歇息。打更人搓着手哈了口气,打了两下响锣,现在是二更天时间。
师徒一听锣响,同时起床准备家伙。
一切准备妥当,师徒俩摸黑出了客栈,刚走几步,旁边突然窜出一人,拦住师徒二人。我吓了一大跳,以为碰到强人,不由得向后跌坐下去。九叔则出手迅急,抓住来人前胸衣领,顺势一推。
“哎哟。”来人被九叔这一摔,只感天旋地转,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
“说,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九叔厉声喝问道。
“哎哟,今天真……真是倒霉了我,我是来找我少爷的。”来人揉着屁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听到来人是找自己的,我好奇细瞧,只见来人的脸肿得跟猪头差不了多少,他疑惑道:“我认识你吗?”
“苗少爷,我……小的就是今天在街口卖首饰的小贩呀,白天是我不对,不该敲诈你,为表诚意,这条项链免费送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我的手中。
未等我反应过来,小贩已经慌忙离去。
“小跳,这是怎么回事?那小贩似乎很害怕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九叔厉声问道。
茅山派向来严禁门下弟子欺负弱小,看那小贩脸上的伤,九叔还当是我把他打成这样。
我一听大呼冤枉,急忙将白天的事和盘托出。当然,自己被吓跑的事我不敢说。
九叔听罢沉思道:“这就奇怪了,这种见利小人是不会良心发现跑来道歉的,瞧他脸上的伤,一定是有人暗中威胁他。”
“弟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真奇怪,到底是何人把他打成这样的?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叫苗小跳的?”看到小贩脸上的伤,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算了,时候也不早了,走吧。”九叔懒得理会这种琐事,要是误了吉时那可不妙。
师徒赶到左家庄的义庄时,义庄外面站着的数十人立刻迎了上来。
首先过来的是个彪形大汉,这汉子熊腰虎背,满脸胡楂儿,一脸凶神恶煞。他来到九叔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九叔,这才说道:“我说师父,这次我兄弟老二虽然玩完了,但做大哥的也不能亏待他。老二活着的时候常啰唆,说死后葬也要葬在他的老家,所以师父带他走可要小心点,一定要把老二安全送到。”
“放心,既已收了定金,保证完整无缺地把二当家送回老家。”九叔对山贼头目的无礼很是不悦,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站在山贼头目后面的是一个发福肥胖的中年人,想必就是那富翁,等山贼头子说完话走开了,他才上前向九叔行礼道:“师父,亡弟自幼与我相依为命,现虽与我阴阳相隔,但做大哥的希望他能死后葬在自己的家乡,这次还望师父一路照顾好。”
九叔回礼道:“放心吧。贫道自当平安送到。”
最后走过来的是一个脸色哀愁的妇人,这妇人眼睛微红,神情悲伤。她向九叔行了一礼,声音嘶哑:“师父,咱家平时就靠亡夫赚几个钱,死后没留下什么东西。您不但不嫌酬劳少还肯带亡夫走一趟,咱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师父,我给师父您跪下了。”说着话,妇人就往地上跪去。
九叔见状忙伸手扶起:“不必多礼,这趟正好顺道,贫道定会妥当送到。”
“师父,可否借一步讲话?”妇人忽然正色说道。
“哦,可以。”九叔点头答应,接着冲着其他两家喊道,“你们两家把各自亡亲的生辰八字、亡辰和姓名、性别用黄纸写上后交给我弟子。他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做。”
我听到九叔点名指我,先是一愣,接着行礼称是,行尸启程家属要怎么做他刚好学过,一走近就被两家亲属围住问话的我很是得意,心想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出风头。
“师父可知从左家庄到牛家村的必经之路的野猪林最近了发生什么事?”来到一空处,妇人低声问道。
“哦?请指教。”九叔一看妇人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有事。
妇人忽然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道:“听说林中深处乾坤颠倒,有猫妖作怪。”
“哦,这话怎么讲?”九叔几个月前还曾经过野猪林,那时并未听说有什么“猪妖”,这都没过多久就突然冒出了个猪妖,他自是怀疑。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两个月前开始,村里就陆续有人失踪,正当大伙儿惊慌时,有人在林中发现那些人都变成只剩皮骨的‘干尸’了,听说都是被猫妖吸去血肉的。后来村里来了一个道士,村长便请他去看看,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道长回来,于是村长组织一队青年去林中查看,结果在林中深处找到他,不过让大伙儿觉得诡异的是这个道长是饿死的,而在他身旁不远处却有一棵结满果子的野果树。后来有人在他的道袍上发现‘乾坤颠倒,三尾猫妖’这几个血字。现在大伙儿经过树林都是成群结队,要是落单,那一定凶多吉少。”
九叔听完哈哈大笑,妇人看着他,满脸迷惑不解。九叔笑道:“贫道从不害怕什么妖魔鬼怪,夫人你放心,你在牛家村等贫道,贫道一定按时送到。”
其实从左家庄到牛家村还有另一条快捷路线,就是翻山过去,不过九叔带着几个尸体,倘若翻山,那时间就会耽误不少。而且带尸翻山很是辛苦。妇人想赶在九叔前面,翻过山就可到牛家村,因此九叔才会叫她安心等待。
再说我这边,我现在是忙得头昏眼花,不说富人那一家,单说这伙山贼,他们不但粗鲁野蛮,说起话来还粗俗杂乱,我听得头昏脑涨,那伙人却吵得天翻地覆。闹了半天,原来是因为没人记得二当家的生辰八字和死辰。
“你们这帮人,还不快给老子回去查看。”这边头目暴跳如雷,对着几个手下大发雷霆。
“啊,当家的,我想起来了,是……”一个手下忽然插口道。
“什么?快说。”头目吼道。
“我我我……我又忘了……”手下被头目这么一吓,刚想起的事情又被吓忘了。
“你添什么乱?给我拖下去打。”头目怒道。
手下一听,立刻哭喊着求饶,场面显得十分喧嚣。这边富人的亲属已经写好黄纸,就等我吩咐细节,等了半天却见我一直在和那伙粗人打混。眼看吉时要到,几个胆大的亲属纷纷上前问话,一边的头目见状立刻骂道:“你们凑什么乱,滚一边去,还没轮到你们。”这几个胆大的人立刻回骂,现场顿时乱成一片。
我无可奈何,从头到尾就是这个头目在添乱,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等到九叔过来时,两边的人就差没动手。九叔看到我被围在中间,被两边的人扯来扯去,脸愁得跟苦瓜似的。微微一笑后,他扯起嗓门喝道:“都给我闭嘴。”
听到九叔的喝声,两边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我这才松口气,心中暗叹还是九叔有威严。
“一个个来,写好的先过来。小跳你告诉他们待会儿该怎么做。完了就进来帮我。”说完,他带着妇人和富翁走进了义庄。
为了方便,九叔一开始就吩咐三家把装死者的寿木抬到义庄,起尸就在义庄里举行。
亲属可以在一旁看死者出棺,然后亲属行拜走场。不过起尸过程亲属不可观看,起尸后,当赶尸匠领出尸体启程时,亲属须哭丧送行九百九十九步。随后亲属不能走回头路,要绕道回家。到家后须在门口脱鞋拍打再走进屋里。除了同门同派外,每个赶尸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所以亲属都需要按着赶尸人的嘱咐做。
九叔领着妇人和富人来到死者的棺木旁,问妇人道:“张氏张宝山前来送行的亲人来了多少?”
妇人一听,神色尴尬:“张氏无亲戚,就张氏内人来相送。”
九叔点点头,转而问富人道:“沈氏沈尊云前来相送的亲人来了多少?”
富人神色得意,说道:“沈氏亲戚五十六人前来相送。”
“既然张氏亲戚只有一人相送,那就先处理吧,沈老爷不知应否?”九叔淡淡道。
富人收起得意之色,一脸为难,吉时快到了,他一家亲戚这般多,等走完场时吉时也早过了,现在还要让别人先一步,他很是不乐意。九叔瞅了他一眼,知道富人在想什么,他说道:“你方亲戚人数太多,而且后面还有别人等着。这样吧,我看就几个最亲的亲人来走场就行了,其他的人在外面跪拜吧。你说怎样?沈老爷。”
富人想想也无其他办法,谁叫现在只有九叔敢走野猪林,自己也不是没担心过他会不会带着亲人的遗体死在里面,不过跟他介绍九叔的人都说这人本事高强,值得信任。想到这儿,富人无奈地回道:“一切听师父吩咐。”
走场,即是把死者抬出寿木放在寿床上,然后死者最为亲近的亲人为死者洗身、梳发、喂饭,接着众亲属按辈分排队瞻仰死者遗容,瞻仰之后要跨过火盆,继续走一圈后再瞻仰一次。整个过程要走三遍。走场的时候,师父会在一旁诵经,也就是说些死者可安心离去或是赞扬死者的话语。
妇人只有一人,很快便走完场,接着轮到富人,十几人走了一刻才算完。
刚一走完,山贼头目和我进来了。我向九叔行了一礼后说:“师父,他们想起死者的八字和死辰了。弟子也已嘱咐他们该如何做了。”
九叔点点头,看了一下黄纸后问头目:“林氏林麻子亲属前来相送多少人?”
头目一听,回道:“没有亲属,兄弟一帮。”
九叔皱皱眉头,问道:“一帮是多少人?”
“多少?嗯,没三十也有二十五吧。”
九叔看了看我,我立刻说道:“弟子数过,是十九人。”
“十九人?一定是跑去找乐子了,我说怎么总觉得人数看起来少了一半,原来是瞒着老子溜出去了,看我回去不扒了你们的皮。”
头目的声音不但洪亮而且讲话粗俗,九叔听在耳里是气在心里。不过他也懒得跟头目废话,吩咐我道:“小跳,你去外面带几个跟林麻子最要好的人来走场。”
我知道九叔生气了,自己亦是对这头目无可奈何。他点头说道:“弟子明白。”
想不到这二当家人缘不错,待我出去一说,立刻有十多人跟了进来。等走完场后,九叔喊道:“家属回避。”
等家属走出去后,我立即关上义庄的门,因为接下来为尸体防腐和引魂是外人不能看的。如何起尸,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看。
九叔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接着叫我取来一空碗,尔后从小瓶里倒出一些红色粉末。我一见,心中好奇,问:“师父,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叫吞腐风的药粉,在素庄后院不是种着很多蓝色青草吗?这个就是用那种草做的。”九叔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施曼秋已经告诉过我,没想到我竟然还不知道。
其实施曼秋告诉过我,只是这我不当回事,忘了。
接着九叔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小葫芦,往碗里倒出一种褐色的药水。与吞腐风混合后,颜色就变成了灰色。葫芦的药水我倒是知道用什么做的,平时我没少看施曼秋熬这种药,施曼秋说这是用朱砂、明胶、白土粉、石灰粉、天麻、蜂蜜、野菊等许多药材熬成的,当初还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是用来防腐的。
九叔把药水递给我,嘱咐道:“每个尸体喂上三口。”
我点头接过,边喂尸体药水边问:“师父,那吞腐风不是蓝色的吗?刚才的药粉怎么是红色的?”
九叔收起小瓶子,解释道:“这吞腐风师父不说大话,当今天下也许就只有为师的素庄种着一些而已。据说这是滇地古时的异草,是创派祖师从滇地带过来的,不过吞腐风是很难种的,初色鲜蓝,到枯萎时又变成红色。这种草每三年才会枯萎一次,之后要过三年才会重新长出。”
吞腐风形似灯芯草,枯萎后磨成粉末可用来防尸腐,药水是辅助,吞腐风才是主要。
喂入药水后,接着便是引魂入尸。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指天魂、地魂、命魂。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又为阴阳。三魂是指对人思想、行动、生命的掌控。而地魂即是对行动的掌控。引魂入尸引的便是地魂。
师徒二人起了坛,向天叩拜了三下,跟着正式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