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名字叫叶塘。
琼楼玉宇,处处精雕细刻,这才对得起宁港长公主的身份,一扇巨大的屏风之后是无数珠帘玉坠,桌案上有她还没完成的画,画上一草一木都像是一个喝醉的仙子临摹出来的真实图案,人物,树木,衣衫,歪歪曲曲但别有一番风味,仿佛是画中的一切在动,仿佛是风在吹,仿佛入画之后就是入了仙境,仿佛这画有自己的灵魂,墙壁的上有她装好裱的字帖,这字看似婉转,但每逢勾撇捺都格外有力,像极了参天大树应有的虬劲,腕力十足,铁腕凌然,完全不像是出于一个女眷之手。
她喝了杯茶,这茶是产于姬朝北部的诸侯国小沛名字叫红袍顶山,这种茶不是花茶,却带着悠然的甜味,喝下去之时就仿佛将整片田野的清新往肠胃里倒,那是属于绿叶的甜而不是花种的甜,这种茶属于温茶,能通经活血,对女孩子的身体大有补益之处,是宁港长公主倚兰的常饮之物,倚兰身体不好,日常一食一饮都必须合乎养生,即使是这样,倚兰瘦弱的躯体也不见得太好。
屋外望月湖。紫瑝拿着随身佩戴的小刀搅动着湖里的水,逗玩着这里的鱼,这里的鱼好像不太怕人,倚兰说自己小时候和它们玩惯了,可能鱼儿就不觉得人生疏了。湖里倒映着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透明镜面,能从湖上看的出来这湖不深,湖底的鹅卵石和湖面长着一些绿色的水藻。紫瑝来这里是来找倚兰买花种的,倚兰给了她浮根水仙的花种,这种花产自洛尔森林境内,是倚兰自己组织的官商从洛尔森林中带回来的,紫瑝老是说来买花种,但不过已经好久没付过钱了,很多次倚兰都没有收她钱。
而此刻这位宁港长公主正在偏殿和南军的幕僚徐盛伶议事。
“咳咳。”倚兰用手帕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
“听闻长公主体弱主公特意送了长公主两味药材玉珊瑚和千乘人参。”徐盛伶说道。他腆着肚子站在大殿上好像时时刻刻都摇摇欲坠。
“玉珊瑚长于深海,千乘人参长于危山,两样药物都极为难采,寻尝君有心了。不过本小姐这里药材众多不太需要玉珊瑚和千乘人参了。”这位宁港长公主知道收了别人的礼就如同被人家牵了绳子。
“宁港长公主莫不是嫌弃我家主公寻尝君。”徐盛伶故意说得大声一点。可真够咄咄逼人的。倚兰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本就体弱,治不好的,给了我也是浪费,寻尝君的一番心意我心领了就好。”倚兰说道。
“玉珊瑚和千乘人参都药中极品,长公主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治不好自己的体弱。”徐盛伶说道。
“正是家父给本公主试过了所以还请寻尝君不要浪费了药材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才好。”倚兰说道。倚兰知道对他这种人不能自称小女子,而是要称本公主,不然就低了一个台阶,在这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就显得卑下了。
“长公主如此貌美如花,又是令尊夏城主的掌上明珠,怎能说自己是个废人呢?”徐盛伶说道。“公主,你自谦了。”
“我从小体弱多病,身体从来没好过,能受你家诸侯待见已经是不错了,此生满足了。”倚兰微微笑,但这笑意是苦的。
“满足?长公主可曾说的是满足二字。”徐盛伶嘲笑道。
“满足了,如何?”倚兰对答。
“公主经天纬地,对世事了如指掌,对谋略身谙在心,若长公主你只是个会莳花养草,赏书写画之人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徐盛伶说道。
“如你所言,我只是个只会莳花养草,赏书写画之人。你看我的花园都是我栽种的来自天下各国的花,我的宫殿里都是自己题的字画,我只是个闲人罢了,最好出生在市井街头,做个平凡的女子,如此甚好。”倚兰说道。
熏香悠悠飘过,在这温暖的大殿上令人想打瞌睡,倚兰专门选了这种合欢花加上龙涎香的线香,目的就是让徐盛伶打打瞌睡快点走。倚兰自己可不想应付这些来自姬朝的说客,可是这幽幽熏香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徐盛伶似乎越说越来劲。
“长公主写字如此虬劲有力,而作画却是缥缈朦胧之意满满,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你说能写出这样虬劲字体的居然是个女子,还是个毫无天下胸怀的女子,我可不信。”徐盛伶大笑。
“徐卿莫要说笑了,文人只是文人,而谋客便是谋客,道不同不相为谋,如同井水不犯河水。”倚兰一抹淡淡雍容的微笑留在唇间,那是从小的训练出来的,一种宫廷女眷的模范式微笑。这话总已经含着劝退之意了,想必徐盛伶也肯定懂。
“长公主,你知道你的话流传到我国一副人物肖像图能卖多少两吗?”徐盛伶问道。
“不知。”倚兰想又在玩什么把戏。
“万两。”徐盛伶说道。“长公主知道自己临摹的《诸侯国策使》多少钱吗?”
“不知。”倚兰依旧微笑着,他知道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价,那是我家主公吩咐血骁骑兵抢回来的。”徐盛伶厉声说道,他那只眼睛如同鹰一般盯着倚兰。可惜徐盛伶不懂,至阴至柔克制纯阳纯刚,如同八卦的原理,倚兰不会被吓到,但倚兰看见徐盛伶急了,是的,急了,别人未必能看得出来,但长公主一定看得出来。
“我很好奇长公主为什么要临摹《诸侯国策使》,长公主不是无心于天下吗?”徐盛伶说道。
“我的确无心于天下,也只是随便临摹的。”倚兰说道。
“但是长公主在里面改了几笔,这几笔中有一个文人对于天下的理解,对于当前大势的理解,谋变则通,亦不必死通古书之道,因闻当今变法图强之理,这就是你写出来的《诸侯国策使》的精髓。一个文人的理解,连我们谋客都未曾领会其真正奥义,我家主公说了能写出这样的理解的文人胜过如我一般猪头狗尾的谋客不知道多少,这样的文人无价。”徐盛伶言辞高亢。
“唉,不过是我手下的幕僚太多了,我随便听信了几句,要不你把说这句话的幕僚买走吧。”倚兰叹了一口气,暴风雨要来了,但是还远没到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