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憋得脸通红，终于忍不住捂着鼻子说：“味道太重了！”
其他人：······
还以为是多大不了的事······
易清明一甩长袍，长发飞扬。
只见他颇为不满的走向前面的座位，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上，酒壶却放的远远的，大概是喝乏了。
“古来名师俱是沐浴焚香，仪态端方，你方才之言倒也不算诳语。”
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听起来十分与众不同，不过他刚进来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声音啊，着实令人费解。
最后小雨想通了，一定是喝酒喝的。
哎！所以让你少喝点嘛！
小雨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先生是真不把身体当回事。糟蹋自己身体也就罢了，还污染空气。
冷照闻言，满身敌意终于稍稍卸下。他见那个罪魁祸首居然又神游天际，忍不住瞪着这个二傻子。她是真不知道刚才得罪的是何等人物，若真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坊间传闻他深藏不露，武功奇高，所有试图挑衅的人下场都惨不忍睹，若他执意要罚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学生，他便不得不暴露身份了······
“不过，”突然他话锋一转，引得三人瞩目“我一向离经叛道，你们就多担待些吧。”
这意思，你就是不想改了呗。小雨满头黑线，但想到当初让爸爸戒烟戒酒都和要他的命一样，也就稍微能理解一下这个臭名昭著···应该是誉满天下的怪人的心情。
毕竟有才的人都有一些怪癖嘛，作为后辈还是得体谅的···哎！他就不能也有点我这样的觉悟呢！救救孩子啊！我们需要一个健康的学习环境！
小雨心情低落，但其他两个人的心却是放下了。
他们想的最多的是，这位先生其实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么蛮横无理，不近人情。虽然没说要改，但至少没有把这家伙直接从楼上扔下去，也算是性情温和了。
“先生！”归真怯生生的举手。
“怎么了？”易清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长的没有酒诱人，就又把目光放在酒壶上了。
归真见状，底气越发不足，声音也小了。和冷照一样，他对传闻中这位凶神恶煞的名人也是景仰畏惧的。而且显然相较于冷照，他是畏惧远大于景仰。
“师父今日教授弟子们什么···知识？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哦，你提醒我了，今日我心情不佳，大家自学，到点就走，提前走也行。”说完就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毛笔，作沉思状。小雨打包票，这家伙一定是在发呆。
至于他心情为何不佳，不言而喻好吗······冷照与归真齐刷刷的看向小雨，某雨感觉侧脸凉丝丝的······果然···天气越发寒冷了···
自学？自习？你就是懒得教，哪来那么多借口。
从小到大，但凡老师状态不佳，无外乎自习、讨论、朗读、考试等等方法来搪塞。既让学生有事做，又可以偷的浮生半日闲。
而这几种方法之中，效果最佳的就要数自习了。毕竟其他的要在短时间之内出结果，考试之后更是要批试卷。如此看来，自习是推班偷懒，休闲娱乐的不二之选。但其实，学生譬如小雨之流的也极爱自习，理由嘛，很简单，她也懒······
就像现在，小雨和易清明貌似都很轻松愉悦，冷照一如既往的认真学习，唯有归真是个另类，他此时正不甘的望着先生，偶尔也射几道怨毒的眼神给小雨。
小雨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了一会儿呆。又看看冷照专心致志的勤勉模样，心思却在他紧身的黑衣上，那若是白色的松松垮垮的就好了······
过了许久，她自觉没趣，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桌子上的书上，然后，惊住了。
这本道德经光滑平整，手感极佳，但封面上赫然的水渍是肿么回事？
难道是···口水···
小雨做贼心虚，偷偷的拿出手绢在上面擦来擦去，然而，效果甚微。无法，只能把书压到最后，又随手拿出一本装装样子，满心里考量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书架。
此时的房间极静，偶尔有些翻书和酒壶晃动的水声。易清明一手撑着头，一手不急不慢的摇着酒壶。原本擎在手中的毛笔早已丢到一边，砚台上的墨也干了许多。
桌子上一尘不染的白纸徐徐展开，是青檀木做的，似乎是新出的还残留些许木屑独有的香气。现下已至隆冬，百花凋零，枝桠萧瑟，这丝气味倒是勾起他对春天的怀念，对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天的怀念。
鲜衣怒马少年时，梨花树下青衫湿。
他居高临下，肆意嘲讽，孰料对方不羞不恼，笑意盈盈。低头编草环，回首唤青青。
及至离去之时，方笑回一句：“先生唐突了。”
似笼罩着迷雾的场景被层层揭开，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庞也逐渐明晰，在不知不觉间与面前那个莽撞丫头的脸相融合，最后竟浑然一体！
“嘶······”易清明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脑子前所未有的刺痛。果然今天的酒实在喝的多了些，想起了多年间不曾忆起的往事。
更没想到的是，时至今日，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他始终未曾忘却。
趁着酒意，他提笔挥毫，在雪白的纸上笔走龙蛇，一时间，墨香满溢，情思无限。
伴随着五味斋中传来的钟声，先生的最后一笔也顺利完成。他以指扣桌，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吧。”
归真最先离座，朝着易清明行礼离开。小雨磨磨蹭蹭不想让人发现那本书的悲剧。冷照也不慌不忙，动作却比平常慢了许多。
书架就在最左边，只要背对着先生放书，想来他就不知道了。如此想着，小雨拿着道德经并一本她根本动也没动的书移到书架面前，眼看着计谋即将得逞···“那丫头，你过来。”
听，心碎的声音···
你也太及时了吧···
小雨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到他身边，既要忍受酒气，又要担心事情暴露，简直是双重折磨。
可及至对面，她也没有闻到那股气味，原来打从进门，他就再没有碰过一滴酒，只是在单纯的摇酒壶，过酒瘾。
大门敞开，风穿过堂，气味早已消散。只是正对风口，他单薄衣裳，倒也不嫌寒冷。
“我且问你，方才读书可有领会？”
先是发呆，后是遮丑，领会还真是没有。
但这如何说出口，只能按着心意走。
“弟子愚钝，未有感悟。”还是实话实说来的简单明了。
“如此，把道德经抄个十遍，想来就有了。”
“啊？”十遍十遍十遍······小雨眼前有点模糊。
“怎么，嫌少？那就二十遍。”
“不不不，只是弟子觉得读书不能死记硬背，更不该墨守成规。”小雨急忙挽救颓势，抄个十遍二十遍小命就没了。
“说心里话，我最讨厌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易清明皱起了眉头。
赌就赌，说就说！
“先生明明说不会记仇的，此等行径分明是公报私仇！”
“是吗？”忽然，易清明抬头望着他，清亮的眸子正对上小雨瞪圆的怒目。
冷照不自觉的走上前，貌似要把她护在身后。
“您若是嫌弟子蠢笨，大可由我自生自灭，反正不过半年之期，我真正的师父才是未来需要头疼的。您若是觉得我不认真，我愿意回去仔细研读道德经，但抄录十遍二十遍的当真没什么意思，除了达到惩罚的效果，没有任何意义。”小雨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欺瞒，所以···小桃桃，你可千千万万不能坑我啊＞﹏＜
“好好好，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坦诚相待，想来你这般作为定是有人提点。”外面传言易清明也不是不知道，自然了解他们这些小嫩瓜的想法。
“是含桃与我说的，她说在先生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遮遮掩掩的。”
“她说的不错，若你刚才不说，那二十遍绝对跑不掉。不过，有几点我得纠正。第一，我不会公报私仇，也不喜抄书，刚才只是试探，若你不过关这小小惩罚是该受的。”
小雨但笑不语，心里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小惩罚，呵呵呵。
“第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如何我教过你，一定不会敷衍了事。第三，那死丫头怎么可能叫我先生，你在骗我吧！”
小雨顿时觉得尴尬，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他。
好在他也没过分纠结此事，只是疲倦的挥挥手让小雨他们离开，待到小雨喜滋滋的放书回去，后脚刚离开，幽幽之声就再度响起：“小伙子戾气不要太重，伤人伤己。”也不管是否有人听见。
小雨心情大好，只是回想起临走之时先生桌子上那幅字时又纠结起来。
用什么字体不好，非用狂草，这不欺负她文化程度不高吗！
这越想越好奇，于是乎她回头缠上面无表情的冷照，问他是否看清先生的字，可换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没注意。”小雨叹着气朝五味斋走，在门口闻到一股烧鸡香味时，什么字都忘了。
冷照一改往常，竟然落在最后慢悠悠的走。
寒风吹动他高高竖起的长发，让他不由自主的转身望向那栋最醒目的建筑，微微颔首，目光深邃。
那张白纸里藏着一个秘密，从未有人窥探一二。
无人能懂的忧愁，无人能解的相思。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可惜，此地无竹，此刻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