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考试的前一天。
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课前休息时间,顾鸳抱着一历史试卷进了教室,她是历史课代表。
范小杰直想一头晕过去,手肘杵着桌面吐槽,“我说兄弟,你要不要这么狠,我们都考了一天了啊神,还是最要费心思的数学和语文,上节课讲了政治试卷,现在还要考历史,晚上估计还是考试,要不就是讲题,神呐,明天又大考,真是一到高考,就把学生不当人看了,没王道没天理了吗!”
因为互补学习共进,最近班级调换了座位排列,都是两人一组。
顾鸳的同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杏眼女生,而现在与范小杰同桌的就是魏微,听见这一番话,她想都不想,钢笔笔尖一顿就桌面上几张试卷连着一卷,成筒状呼扇在范小杰后脑壳上,“让你考就考,哪来那么多废话。”
范小杰哼唧两声,满脸苦涩,硬是不敢反驳回去,这是被治理的怕了,嗯,还是魏微家教有方。
不像自家那位,那就是祖宗,得哄着供着,别说上手教训了,就是说话语气稍微重一点,都能给脸色看,难伺候不说,还不得不笑脸陪着。
这不,才吐槽着呢,手机就振动了一下,一段语音,翻译成文字有些乱,但大概是说钱不够了,正陪女朋友逛街呢,让微信转一千零钱过去。
顾鸳想都没想,就直接转了帐,她现在手机微信零钱里有着几万的零钱,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以备宁染时不时的突然袭击折腾她。
范小杰凑过来,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贱兮兮的问,“你家万岁爷又来圣旨了?”
“滚。”顾鸳横了这死性不改的小胖子一眼,收了手机,放进口袋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让她当时矫情过了头,说什么任予任求,现在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应啊。
还记得前两天她回二中最后落实宁染的转学手续,被那个貌似关怀实则暗讽的中年主任给恶心到了,说什么宁染转了校也要好好学习不然将来一定没什么出息,还说什么没有人管也就没了教养,还是要听老师的话,不然就是注定了要当混混的料。
直到她拽着耳朵都气得颤抖的宁染出了二中校门,在街上走了许远,到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站台那里,红灯亮了,车都停下,她才敢停下,然后放开宁染的袖子,在来往的人流里,双目空洞的平视前方,不言语――
想到那个主人笑皮下短粗脖颈处的大动脉,那一层表皮下汹涌的血流……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松开,那把巴掌大的匕首就落入口袋深处,重重的,在她心上砸出闷响的暗痕来。
她转过身,看向跟在身后始终低头不语的少年,略带窘迫的笑着,“那个,阿染,你别听他胡说,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把他当神经病就好了,要不是等着他盖章,鬼听他讲那么久的废话,我告诉你啊,我――”
“走吧。”
“嗯?”
她仰头,看着高了自己大半个头面目平静的少年,有些懵。
“我说,我们回家吧。”宁染久久凝视她,慢慢地将头靠在她肩上,轻缓语气里流露无尽疲惫。
顾鸳身体一顿,没来由的鼻子酸涩。
在宁卿去上大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强撑,企图掩饰他接受不了如母亲般的姐姐的离去这一事实,所以他一边压抑,一边放纵,将自己完全放逐。
不断与自己针锋相对,也只为了证明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关心。那是怜悯,是施舍。就这么一直抵触着她的靠近。直到今天。
顾鸳轻弯唇角,垂着的无力的左手轻抚上宁染肩背,轻道一声,“嗯,我们回家吧。”
这算是最温馨的一次了,至于之后,宁染就跟脱了疆的野马样的,可劲儿的折腾她。
其他就算了,单单说上个礼拜,她送宁染到医院换了石膏回来路上,街上,宁染没道理的说渴了要喝水,然后就站在那里,二大爷样的等着,就在她去买水的几分钟时间里,宁染被一个女生表白了。
宁染笑得好看,手指轻飘飘一落向抱着水一脸无知走过来的她,“那是我姐,她不允许我早恋。”
女生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愤怒,狠狠瞪了过来。
就这一瞬间,她很想把手里这两瓶水都给砸到宁染脸上,但她没有,而是温柔的把水递了过去,然后雕像样的任凭女生眼箭飞射还能面色不变的拽着宁染离开。
顾鸳暗暗唾弃自己的外厉内荏,分组发完了试卷就敛思,奋笔疾书。
文综里,她最喜欢历史,也喜欢看历史著作,但她讨厌大事纪年表,所有的。
放学铃声响了好一会儿,试卷才陆陆续续收齐,顾鸳数好了放进课桌里,用一本《秦殇》压着。
晚自习就是历史,可以那时候上交给老师。
走出回字楼,顾鸳扶着石头栏杆站在楼梯底下抻抻坐太久有些麻的腰,一个扭头,就看见沈飞与同宿舍楼的那几个男生一起正下楼来。
眉头一蹙就要离开,但他们中已经有人看见她了,对沈飞说着什么往这边指了指,也就停脚。
“怎么这么晚走?”
下了台阶的沈飞笑容满面走近,顾鸳摇头,微微笑着,“最后两节课考试。”
“走吧,一起回去吃饭。”
顾鸳还是摇头,“等人,有东西没拿,你先去吧。”
沈飞往身后看了看,没有多问,笑着点点头就随同窗好友一体走了。
顾鸳默默观望,她不喜欢说谎,一直都是,但她习惯。
……
下午,顾鸳从考场走出来,有些惬意的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右手手指,这次临场发挥感觉不错,就是不知道具体排名出来会是多少。
走出回字楼前,她看了眼占满了整面墙壁的红色成绩排行榜报,视线扫过了最前面的二十几个名字。这是上次期中考没换的,第一个依然是乔蓝天,沈飞在第九,王婉清排十三,还有余槿,她也排到了二十二。
明天圣诞节,这次学校大发慈悲,干脆就给全年级放了明天一天的假,今晚上也没课,考完之后就忍不住茫然,晃荡在校园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去舞蹈室还是回宁宅睡觉?不知道。
大部分高三学生一考完就往校外跑,逛街吃东西看电影,约上三两好友一起。
塑胶跑道上有人在练习长跑,旁边篮球场也是满员,有不少女生围拢在那里加油助威。
耳机从出了教室门就戴上了,随机播放,这时候正好放到《I Am You》,女声哼唱回响耳畔,让人想跟着起舞。
顾鸳手指按在口袋里的匕首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跟着敲击,面带微笑,很是自得。
蒋妍已经把明天舞蹈的练习时间加长了几个小时,更把集合时间提前到上午九点了。
顾鸳纠结的直想抓头发,倒不是想毁约,而是明天难得有了时间,她那本《菊与刀》还没看完,总心里痒的慌。
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顾鸳口齿不清的嘟囔了句“又蠢了”,就去了一字楼外的石亭。
果然,柳苏与盛长安还在那里依依惜别,把坐在亭子另一边的王婉清晾在一边,着实无视的彻底。
去的时候正好是王婉清爆发的时候,她把写了不少笔记的复习资料扔到一边,探出手折了根亭边突兀冒出的未经修剪过的观赏树枝桠丢了过去。
“你们够了,这腻糊劲,真当自己是唱戏的演的十八相送啊!”
柳苏一脸不在乎的反驳,“本来就是,长安这次回家得三天才返校,今天平安夜,明天圣诞节我们都不能在一起过,拖延点时间怎么了,要是看不过眼你找乔蓝天去啊,在这里当什么电灯泡!我顾鸳学姐都没说什么呢,你来什么劲!”
王婉清瞟了眼正走近的顾鸳,语气更不好了,“顾鸳这个腹黑的刚来,我已经受了你半个多小时的狗粮免费派送,要不是耳麦落教室了谁管你!”
盛长安连忙与王婉清致歉,又与顾鸳致好,然后轻轻捏着柳苏的鼻尖,“我走了,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柳苏皱着小鼻子轻哼了几声算同意了。盛长安立即笑开了,伸手又揉了揉柳苏脑袋,说真乖。
顾鸳走进来先是整理着石卓上散乱的物理卷子给王婉清放好,再坐到了王婉清不远的一张石凳上,怡然的哼着曲子。
王婉清一向见不得顾鸳给点阳光就灿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出不来的痴样,用手肘撞了撞顾鸳胳膊,“诶,看你忠实的小迷妹这么恩爱,你都不为所动?”
顾鸳把耳机摘了一边,转头一脸的疑惑表情,“什么所动?”
王婉清扶额,直奔主题,“你跟霍学弟怎么样了?”
顾鸳眨眨眼,“没怎么样。”
“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答应呢?”
顾鸳顿时就笑了,阴恻恻的,“说起来这个啊,王婉清同志,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谁这样那样的劝诫我,生怕她小学弟被我拐跑了样的,现在是怎么了,风向变得如此之快,某人的革命情操呢?”
王婉清少有心虚时候,此时假咳一声,正色说,“我认错,只是都两年了啊顾鸳同志,学校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你都牵涉其中,说什么的都有,你吧,你这个变态性子看起来好说话,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你总是这么一个人,我不放心。”
还有另一层原因她没说,有关于宁染,她到底站在门外,只知晓大概,听顾鸳说了一些,但都是模模糊糊徒有其表的场面话,更深一些的,就不知道了。
等了很久,王婉清才听到顾鸳的声音。
“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人都习惯了,挺好的。”
虽然顾鸳是微笑着的,可王婉清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心烦气躁的想把顾鸳打一顿才好。
“好什么好!”
柳苏听着王婉清爆发的声音,自一旁走近了,嫌弃的离王婉清远了些,坐在了顾鸳身侧,“顾鸳学姐,你又不是苦行曾,要守得什么清规戒律,谈恋爱不犯戒,怕什么!”
顾鸳还没说什么,王婉清一听这话就感觉不舒服,立即拧了脸去瞥柳苏,恨不得上手去扭她脸,“你说话什么时候能正经点,都高二了怎么脾性半点不见长。”
柳苏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嘛,我才高二,某个升了高三的不照样性子呛人的很。从来没见改过。”
顾鸳笑着摇头,对只要在一起就争锋相对刀枪剑鸣的两人感到着实无奈。
“不过嘛。”柳苏眸光一转,落在了顾鸳搭在试卷的那只苍白右手上,“你说得也没错,我家顾鸳学姐就是太守规矩了,吃素吃的,清修寡欲要再加上剃了光头,那就真是庙里的尼姑了。”
顾鸳见话题又扯上自己,语气更是无奈,“我又不是全吃素,而且我心里杂念太多,清修没用,就算将来落了发,估计也没哪个庵堂肯收我,怕遭雷劈。”
柳苏立即便笑了,单手侧趴在亭子护栏上,倒着脸来看顾鸳,“说真的,那个霍湘君虽然进的是网络部,可是名气大的很,特尖班的人才啊,又对顾鸳学姐一心一意的,虽然才高一,年纪小了点,但等个一两年的人长开了也就能下口了,顾鸳学姐真不考虑考虑?”
“柳苏!”王婉清横眉冷竖,“你没喝酒就别把醉翁之意表现得这么明显,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对霍学弟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别别别。”柳苏眨着眼睛连连笑道,“我还没无下限到这个地步,别人就算了,可是霍湘君?他不是喜欢顾鸳学姐么,既然都是顾鸳学姐的人了,我可不会动其他心思。”
“你知道就好。”王婉清冷笑一声。
柳苏哼唧,“那可不,我顾鸳学姐老这么单着她不急我都急了,好不容易碰见个傻小子自己撞上门来,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
顾鸳见她们说得没边了,搞得自己都快成了需要童男供品的千年老妖,毫无下限,赶紧出声止住,“两位,你们聊的这么兴奋,有没有关心一下当事人的想法呢?”
“你说。”王婉清撇来一眼,“少年慕艾,少女怀春,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了,你也注意点说辞,别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顾鸳欲张的嘴唇一顿,咬了咬牙,直想翻白眼,“那就请您老指示指示,我该用一套怎么样的说法才能体现出光明向上不那么惊世骇俗的革命情怀呢?”
“别听她危言耸听,顾鸳学姐你说你的就是。”柳苏笑意盈盈的笑趴在一边,很是开怀模样,惹得王婉清眉头直皱。
“你们就别担心我身家大事了,我有办法解决的。”
顾鸳伸长了手臂,头枕在上面,指尖轻点在护栏上,若有所思。
“霍学弟也不入你法眼?”王婉清看出顾鸳意图,眉头紧皱。
“换个说法吧,和他无关,真是我自己的问题。”顾鸳一指脑袋,傻傻直笑,“坏掉了。”
“你――”王婉清很不喜欢顾鸳这个表情,才要出口指正,就听见顾鸳口袋里的振动声。
顾鸳已经拿出来手机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