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鸳是个矫情人,跟她相处过久的人都有这种概念。
这天,余槿要赶生物试卷,她一个人去食堂吃早餐。被一场围观现象给吸引了。
学校小超市门口。
学生们自然的围成一圈,窃窃私语,与己无关的笑容,略带愤慨的皱眉,关心的都是事件本身,而非被牵扯进事件中的人。
有三个人。一对中年男女,在质骂一个穿校服的男生。
前者是超市老板夫妇,后者是……顾鸳认出他来了。
那个人,是她同一个班的。他不大合群,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面,老师问问题,他也是沉默。比她还像个隐形人。
事件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男生耳朵后面被揪出了血,脸上好几道指甲刮痕,鲜红的,勾勒他愤怒却沉默的神情。
顾鸳静静观望了会儿,知道了大概。
偷窃?
多熟悉的词。
顾鸳神情罕见的波动剧烈。她嗤笑一声,走进了事件之中。
挡在男生面前。
她对超市老板夫妇说,“学校有监控可以查,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凭空污蔑谁,更不能动手!”
言之凿凿,口吻天真。
“要什么证据,你是哪来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是他一伙的吧!”
女人开始把矛头指向她,“我都看见了,钱都没付就走出去了,不是偷是什么啊!”
“给我滚开,还学生,一个个不学好,学偷东西,你们也好意思!”
“有人生没人教的!”
……
就在顾鸳负隅顽抗时,一旁的高壮男人趁机绕过她,给了她身后木桩子样的男生一拳,一下子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拳脚相加。
顾鸳也被那个泼辣女人打了一巴掌,脸被涂的黑红的指甲划出血痕来,可那女人将她狠拽着,顾鸳挣不开,只能睁大了眼睛旁观男生被打,被这漠然人群的注视鞭挞,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要辩驳,张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胸腔里轰鸣不断,声嘶力竭。
她被丢掷在地上,失尽了力气的,看那对男女凶恶的世俗嘴脸,眼眶里有热流奔涌而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春季校服的两色拼接处,有丝线崩裂的坍塌音质。
顾鸳不敢闭上眼睛。
她终究帮不了他。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幼年时期,如此这般的难堪场面――
围观。喧闹。脏话。面目模糊的人。她站在中间,小小的。
谁扯了她的头发?
谁推了她?
谁在笑?
她趴倒在地上,不知言语,只会哭。不远处,站着她的血亲父母。面目模糊。
她那样的,孤立无援。
“都让开!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全都让开!”
保卫科姗姗来迟。
那对男女骂骂咧咧收了手,顾鸳踉跄着过去想扶浑身是伤的男生起来,他推开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跟着保卫科的人走了。
人群逐渐散开,顾鸳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顶着双微红的似泛雾气的眼睛,漠着一张脸,往教室走。如同没有魂灵的僵直木偶。
忽然住脚。
在楼梯转口处,沈飞就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出现了。
顾鸳一刹回魂,指尖死死扎进掌心的纹路里,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怎么能在此刻,在此种心情,遇见他呢。
沈飞他一定不知道,初中她在他家寄住的那两年,整整两年,她都不得安眠。
顾鸳想,如果她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想进青鹭就读的原因,那么沈飞的存在绝对被排除在外,因为,一看到他,很容易记起过往,更别提现在,她觉得左手手腕的绸带下,开始收缩千千万万的疼痛。
冤家路窄。
“阿鸳!”
沈飞上前,并不靠近。只是眼中偶遇的欢喜怎么也收不住。
一见他这副模样,顾鸳就瞳孔收缩,心脏处似有隐疾般的痉挛着,她想晕倒,可还是忍住了,苍白着笑脸相迎,点头致意,然后几步和他错过身,上楼了。
沈飞挠头。
好像,他又一次被自家亲表妹这疏离的笑颜打败了。
“诶,那就是你妹啊?”
和他勾肩搭背的陈绪林发了话,眼睛亮亮的,显然八卦兴趣浓厚。
“嗯”沈飞懒得搭理他,给了陈绪林个白眼率先走了。
两人下楼,准备去食堂吃泡面。
“看着挺普通的,还不怎么好相处啊!”
沈飞只有一句,“肤浅。”
……
这边,顾鸳一坐回位置,就随手拿了本书盖在头上,偏头,脸贴在凉凉桌面上,继续她的回忆――
初三开学,她第二次住进沈飞家。二楼。对着这些嘘寒问暖的亲人浅笑,面呈暖色,转身,面无表情。
她初一时,爸妈想她上学近些,就在阿姨家寄居。初二转学,经了些事情,就又转了回来。可她不想住在这里,一点也不想。
“阿姨家不是一样的?”
“阿姨对你不好吗?”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暑假时,面对母亲愈发冷峻的脸孔与话语,她只能沉默,然后微笑接受她的血脉双亲为她安排的决议。重回此处。
于生养她的父母,她从来不知如何反抗,也不能。她本就亏欠了他们。
果然,毫不意外的。
一个十分平常的晚上,她洗了澡后,经过主卧时,就听到这么一句――“鸳鸳姐姐也偷了我钱咧!”
室内静默。
唔,就知道,他们信了,她的话。
顾鸳就靠在门边墙上,笑,讽刺莫名:小表妹,你在撒谎哦。
懂得自保,为了减轻自己的受责,把矛头指向有前科的人,这份聪明,比你成绩单上的分数还要令人骄傲啊!
可你放心,你亲爱的鸳鸳姐姐是不会揭穿你的。可是很抱歉,以后,姐姐要离你远一点,不然,再带坏你,就算阿姨他们不说,姐姐也是要去父母面前负荆请罪的。
因为,姐姐的良心会不安呀。那你呢,小表妹,你会不会觉得理所当然啊?也对,你还小嘛,不懂这些,可以原谅。所以……
她又走回浴室,忍住再洗一次澡的冲动,用力打开门,故意如寻常一般喊道,“我洗好了!”
她走近,主卧的门豁然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又是一张张亲切笑脸。
没人去向她证实什么。
也是,作为每次家中“失窃”的头号嫌疑犯,从她被打上“偷窃者”这一令人不耻标签后,她的话就再也没有可信度了。
可笑的是,这一点,是她经历了许多次同样的事情后,才得出来的结论。
然后,她变得难以接近,变得古怪,变得家里人都认为她有神经质了,她也可以笑对他们的怀疑目光说,“你们说是,那就是吧!”
唔,所以啊,他怎么能用那样快乐纯粹的笑容问她,她好不好。
她好不好?
顾鸳笑了,转头望着窗外的榆树,榆树上有日光,声音认真的,“我很好啊!”
那个男生,没过几天,就转学了,后来再也没和顾鸳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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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屋》有句话,宁卿很喜欢。
“任何程度的残酷都是不可原谅的,所以要狠就狠到底,中途任何心慈手软都是没有用的。”
比如此刻。此情。此景。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句话。
“你们很合适。”
小青离她一步之遥,在晚自习开始空荡的枫林大道,平静的道出这段话来。
合适?
宁卿想笑,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认为,但独独小青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只是合适而已。
她知道的。
可她还是说了。
宁卿蓦然一笑,“我试过,他拒绝我了。”
娃娃脸上丝毫不见心伤。
她告白周尧,甚至早于周尧告白小青之前。
小青惊异,“周尧他――”
宁卿直直的,望住小青清冷柔媚的眼眉,洒脱的,“对啊,他一直喜欢你,就算你跟余荆川在一起了,他还是会喜欢你,我怎么努力都不行,所以,我放弃了。”
“宁卿――”
“小青。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没事的,我已经能放下了。”宁卿的笑颜依旧温暖,明媚的胜过春日无尽的日光。
小青眼中难掩愧疚,“抱歉,宁卿。”
宁卿叹口气,搂住小青,不去看她真挚的眼睛,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
母亲节。正晚。宁宅楼顶。
“妈妈,最近还好吗?”
“我知道,有钱用,没事。”
“就是跟你说一句,节日快乐!然后跟爸爸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妹妹,嗯,我都好。吃过了。”
“没事,我知道,你们放心就是,嗯,那你们都好好的,拜拜。”
挂了电话,顾鸳握着栏杆站了很久,一直望着远方,等站的腰酸了,转身下楼,正好遇见宁卿上来。
“良卿。”顾鸳笑。
“大晚上的来顶楼吹风不睡觉做什么,看到你房间没有人,我差点都以为你失踪了呢。”
宁卿皱着沐浴过后莹白精致的娃娃脸,推她下楼,语气疼惜的,“快下去洗澡,睡觉,明天一天精神好的去上课!”
“知道。”
顾鸳下楼,进到房间,发现桌上又摆着盘水果,都是她爱吃的。床头柜上叠着衣服,取过来看,衣袖上有细密的针脚。
这是……宁卿缝的?
顾鸳一愣,忽然就抱着衣服闭目,沉默良久。
她昨天才说衣服破了,今晚就如常了,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除了外婆,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这般做,这种被爱护的感觉,却非来自血亲。讽刺么?
多令人欣喜。
顾鸳想笑,可这被她一再压抑忽视的那被命名为“亲情”的痛楚,却在今夜,从她的眼眶里,汹涌而泻。
良卿。
我的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