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只要逮着空,顾鸳就会拽着窦蔻去娱城影院看《泰坦尼克号》的3D电影。
她入迷了。
结果是,窦蔻只要一看见顾鸳伸出的手,眼睛就痛。
顾鸳表示,总她躲着,也该换一换受虐对象了。
这个周六,王婉清家里临时有事,特请了两天的假。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她家在青鹭县附属的一个半山丘上的小村庄,人数稀少,家里往外走几步路,就是一个巨大的水库。
因为过去几十年不加节制的过度砍伐,原本的青绿一片也都成了光秃的黄脊刺陵。大车开不进,小车往来带起一路的尘土飞扬。
说起自己家的时候,王婉清的神色倏尔是罕见的深重。
但她只是顺带一提,便移了话题。
后来,因为日常的交往相处愈久,顾鸳才隐隐约约了解到一些。王婉清是家中长女,有对双胞胎弟弟。家里长辈具在,重男轻女的厉害,便也人情淡薄。她的所有生活费用都赖以维持于奖学金。
她会来青中,很大的一部分,也是因为青中特招生的奖励实在丰厚。
同时,她是唯一一个自愿从零班降到一班去的特招生。
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有钱人。不用太有钱,能够自主生活就行。
走之前,王婉清拜托了顾鸳照看一下网络部,有不懂的可以去高二请教秘书部的武亦姝。
至于其他两位大佬,王婉清表示无能为力。
副部长小青忙着考试和参加各类竞赛,部长大人周尧又时常见不到人。
“我记得,你跟副部长关系应该不错,要是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可以问她啰,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在学校的任何公共场合去找她,不然可能会惹上麻烦。”
王婉清指尖缠着红色耳机线,轻甩,笑,“当然,这只是建议。”
她没有再说,但显然知道什么。
顾鸳没问。
礼拜一。升旗仪式。
高唱国歌期间,顾鸳站在这格外清朗的蓝天之下,轻望飘扬的五星红旗,上仰的眼眸里是深沉的情意。
“顾鸳,我喜欢这个地方。”
唱完歌,站在身旁的余槿说了这句话。
这样宽泛的一个词,这样明确的定义。与感知。
顾鸳立即就笑了,“我也喜欢。”
进了回字楼,余槿又说,“顾鸳,我每次坐公交车都向别人借钱,上了车再还。”
顾鸳微愣,“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只是想试一下。”余槿笑着,自己也有些疑惑的样子。
顾鸳又问,“万一别人不借呢?”
余槿偏头,仰着削瘦的侧脸,过分深邃的大眼睛里的感激无比纯粹,“没有一次被拒绝的。”
顾鸳心脏颤了颤,笑容加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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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期末前夕。
小青从学校分配的单人寝室里走出来,看到长椅上坐着的顾鸳,愣了愣,脚步挪移的靠近。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过来等。”
顾鸳轻笑,“反正在校门口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进来等了,小青,你说要带我去的期末复习最佳地点在哪里啊?”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据说混迹其中的几乎都是青鹭各大高校的尖子生,交流,探讨,撇下一切偏见与私人恩怨,相互学习勉励,然后共同进步,直到考上自己想要的大学。
她听说很久了,小青知道不奇怪,奇怪的是会带她一起过去。
“因为你成绩太差。”好强大的现实,无法反驳。
顾鸳默然。
“做出这种丧气样子做什么,你才高一,有无限可能,现在跟我过去就是了,我只带路一次,以后你就自己去。”
小青冷着脸,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说着话,没有温情脉脉,好似是在有意避开她。
这就好像两个不认识的人一偏前一靠后的走在同一条路上,仅此而已。
顾鸳不满了,她拉紧了秋季校服里的棉外套,跟上,很蛮横的去牵小青那只刻有字母刺青的纤瘦手腕。
小青浑身一僵,赶紧甩开了她的手,“顾鸳,我说过了,在学校,不要离我这么近。”
“可是都快过年放假回家了,你不多和我接触,再见面就是明年了诶,你不觉得机会稍纵即逝吗?”顾鸳夸张的比了一个时间跨度的两臂距离。
小青无言辩驳,但还是坚定的不让顾鸳牵她,只是说,“并排走吧。”
走到半路,一直在沉默的小青突然问了一声,“过年你爸妈回家吗?”
顾鸳的脚步微微一顿,想了几秒,慢慢地笑了,“不知道。来吧,应该来吧。”
后一句的语气已轻了许多。
只是她自己没察觉到,还重重点了一下头,似在肯定自己的说法。
她既想他们来又不愿他们来。因为想念,因为现实。她都不用延伸,就能直接看到今年的春节会是个怎样光景。
她不想见到一些人,不想面临一些与记忆重叠的场景。
她只是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成见与偏见盛行的年代,人人疑他疑己,人人为私欲所蔽,人人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她想逃脱。
出乎意料,这个年,她并没有在外婆家过,而是去了北方。她的父亲的故乡。
她长到如今的十六岁,去过的次数不到一只手,那好似只存于记忆中的貌似熟悉的地方。
她的血缘之一的源地。她的故乡。
上一次来这里,应是九年前。
来了也好,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就不需要委与虚蛇,故作姿态。
高速公路。车上。一家人。父母,妹妹与自己。
她坐在车后座右边,戴着耳机,戴上雪绒米色帽子,视线放在窗外。
北方的大地总是辽阔。处处透着苍茫,很适合被定格,装进相框里。
半黄昏际,颠簸到了目的地。村庄平矮,逐渐与模糊记忆合拢,一般无二。
这里远离城市,鲜有现代化设施,好似这条破损公路就是时代发展在这里呈现的唯一证明。
没有卫生间,没有米饭,晚上睡觉,被子里牲畜粪便的味道。
而且,语言不通。
顾鸳开始害怕。
九年过去了,这里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这种落后,真叫人窒息。
她的皮肤开始战栗,夜里冒出一颗一颗的红色小疙瘩。她过敏了。
过年前的十余天里,日子平静,除了天寒地冻以及灌进嘴巴里的不知滋味的汤食,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她极怕冷。
外婆说过,这是因为她长了副猫骨头。
她记得,幼年在外婆家过年,那只家养的黑灰色的猫儿每天夜里都会来她床上蹭地方睡,往往一睁眼,就能看见床头那一团蜷曲的毛绒软体。
她爱极了这种同榻而眠。
比之在外婆家,在这个地方她只是觉得心里空,好像缺了一块。
这里没有绿色。没有江南水乡的绵绵情意,她这样过惯了飘离日子的人在这里,难免不适应。
好像哪里都是天,好像哪里都是路,又好像哪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活着的生物。
脚踩着积雪未褪的湿泞地面,她观望着眼前的一切种种,把自己的恐慌通通都惯性的咽了下去,藏在血脉里,藏在骨头里,放任自流。
过年前夜,她内裤上见了红。她早有预备。她的经期从未稳定过,只是到来之前会礼貌的以痉挛阵痛提醒她。
不然这样的地方,洗衣服都是一件麻烦事。
父母双亲见她脸色不大好,问怎么了,她笑着摇头,说可能是饿的,晚上多吃点饭就好了。
晚间宁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有些委屈,咬着嘴唇说,“良卿,我破宫了。来势凶猛,都不敢睡着,怕弄脏了衣服被子。”
破宫。是她们几个女生之间对那几天的隐晦称谓。
年节当晚,先上凉菜,水果,再是几道叫不上名字来的热菜,还有厚实馒头,锅贴大饼……她没有半点食欲。
母亲提起她中午说饿了的事情,她便自作自受,吞咽一通,什么都吃了一些,一圈下来,已有了三分饱。
期间,她的视线自动屏蔽羊肉、牛肉以及一切带腥味的食物。筷子怎么动都落不到这些肉食前。
村庄前后零零散散的放着几枚子烟花,顾鸳和妹妹站在门口看了看,觉得没甚意思,也就转身回去了。
按照习俗,第二日得早起吃早饭,桌子上围了一圈人,爷爷,伯伯,姑姑,姑父等等等等。
红糖水先端上来,配上油条,别有一番滋味。
顾鸳承认,这是她自来到这里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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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个年回来,顾鸳明显瘦了,面色也更苍白了些。
提着箱子进了宁宅,发现宁卿正站在楼梯边观望她。
顾鸳奇怪,“良卿,你看我干嘛?”
宁卿靠在扶栏上眨巴着眼睛,托着一张娃娃脸,笑,“小鸳儿,我觉得你好看了点诶。”
宁染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黄瓜啃,听了宁卿的话,他一声短“切”,讽了句,“姐,别违心了,她都不照镜子吗?丑的没上限,整个一非谓语动词,还好看?”
“阿染你个臭嘴别讲话!”宁卿瞪他一眼,转而问,“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
顾鸳微笑,示意没事。
宁卿走过来,把顾鸳手里的行李箱拿过来放在一边,凑近了认真端详她的脸。
顾鸳被看的有些窘迫,连忙摇头,“真的没事,就是过年的时候生了病,没吃多少东西。过段时间就好了。”
见宁卿还有忧心神色,不禁心里一暖,笑道,“哎呀良卿,我是真的没事,我很少病,一病,就要很多天才能全好,又不痛又不干嘛的,就是身体弱了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啦!”
宁卿哼了一声,明显不信,“别逞强啊,难受就说,现在先坐下来,我去给你倒杯水,刚下车,暖暖胃,阿染,把小鸳儿行李搬上去。”
宁染刚要说些什么,见顾鸳面色确实不好,也就歇了心思,认命的搬行李去了。
哼,他才不是认怂,只是这个丑八怪既然都这么一副鬼样子了,他也不能落井下石,那就大发慈悲的先不跟她作对了。
顾鸳坐在沙发上轻轻的笑了。
星期三开学。
元宵节往前倒数第三天。
早上赶早读的时候,宁卿就在前面两步远,正转头可亲的跟顾鸳讲着话,只是中途接到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的气场就全变了。
那种阴阳怪气,一边笑一遍磨牙的样子,着实令顾鸳惊讶不已。
“啊呀!小卓尔,终于舍得空出时间给姐姐打电话啦,我还以为你过年的时候在温柔乡里溺死了呢!”
“哇!不错耶,还记得姐姐生日,对,还是在『九度空间』,时间跟以前一样,你们先去,等等……卓尔,这次你要是再敢把我生曰宴变成相亲宴,我就告诉那些女生你家的真正地址。”
“狠?我怎么敢当,好了,我要上课了,滚吧!”
宁卿摁断了电话。转头见顾鸳低眉顺眼跟在后面不言语的样子,她笑了,“小鸳儿,我的生日是下个月礼拜一,晚自习我要多上一节,你先去,我跟卓尔说了,让他去门口接你,记得吧?”
“嗯。”
高二教学楼前分开时,宁卿忽然回头问道,“小鸾儿,你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狗血剧情吧?”
虽然她明敲暗打过很多遍,但还是不太放心。
“怎么了?”顾鸳问。
宁卿很是感叹的,“卓尔那副皮相祸害了太多小女生,真不明白,他这一张弱鸡脸,有什么可喜欢的,你可别被他骗了啊。”
顾鸳笑着答应,为良卿的煞有介事而哭笑不得。
中午放学,顾鸳和余槿一起去食堂吃饭。
因为放学时间不同步,顾鸳很久没碰见小青了,不过宁卿今晚上的生日聚会,她不会缺席。
“顾鸳!”
才出了食堂,窦蔻就出现了,余槿对顾鸳微微点头,一个人回了寝室。
顾鸳甩掉窦蔻搭在肩上的手臂,示意她离自己远点,免得自己凭白无端又遭受了敌视。
窦蔻这张脸的杀伤力,只要出现,无论是哪里,都是禁空的绝对领域。
“亲亲顾鸳,我哥们说下个月礼拜一就是宁女神的生曰聚会,我去膜拜膜拜我女神,你都是宁学姐家房客了,肯定也会去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啊!”
窦蔻想要跟她勾肩搭背,顾鸳后退一步,眼神示意:慎重。
窦蔻控诉无效,惊叫一声,又退回来,挑眉,奸笑道,“我哥们跟宁学姐家是世交,我跟你说过吧,他长的很漂亮,叫卓尔,你这次就能看见他了,嘿嘿,要是心动了告诉我,我帮你搞定!”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