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屋,是吉原节日庆祝町后的一片小偏房,其实换句话说,就是舞女用来换衣服,歌女用来练嗓子,乐女用来擦琴的地方。
还有一个巨大的开放式露天化妆间占了一大片场地,地上铺满了草席和藤席,然后摆满了上百个化妆格,以及擦脂抹粉的种种坛坛罐罐。随手就可以拿到你需要的东西。大家或卧、或躺、或坐地混合在这堆瓶瓶袋袋中。
有的自顾自地往脸上抹,有的互相帮忙,还有的如果角色重要会有吉原专业的老师傅和老嬷嬷来给装扮。不管你之前何模样,是猪、是驴、是狗,只要你进了后屋,保准让你出来成为一个诱人的狐狸。
这是一年一度的汇报演出,也是一年一度的巡视检查,更是一年一度的大放光彩。每个人都像自己要出嫁一般,将自己打扮得异彩纷呈。
如果说台上是竞技表演的战场,那么从后屋开始,你就已经进入了丰富自己装备,装好粮草,吃饱喝足,发泄自己**的给养地。
樱子从町场下来沿着一个小楼梯拐到了后屋的小房子里。你还别说,樱子今天的点子还真是正,空荡荡的屋子里没什么人。一扇屏风的后面“嗯嗯啊啊”的发出一些让人发麻的呻吟。
毕竟大部分人现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能有时间到这儿忙里偷闲的人,应该就只有这一对儿。
“想来也蛮好笑的,就先在这儿待一会儿吧,反正外面也乱的不像个样子。”樱子心里想。
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显然屏风里的人并不在乎,还在昏天黑地地坐着最后的解压。
樱子一回头,背过屏风去,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巨大的铜镜面前。“这应该是吉原最大的镜子了吧,足足有一面墙。”她心想。
“刚刚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惊讶,惊讶?不对,可怕。诶呀诶呀,也不是,这到底是什么什么感觉啊。”樱子心里难受极了,别别扭扭的,她真想搞明白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儿,芋英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呢?她又为什么会抱自己呢?最让她不解的点是为什么在那一刻她是如此幸福的?
她紧贴着看铜镜里的自己,脸被放大到连自己都难以辨认的奇形怪状,身体更不用说了,只要稍稍挪动一下,便会在身上显示出十八路波纹。
她看着对面的人,不禁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你肯定不是我心里的自己。”
“为什么?”
“我心里才没有丑陋扭曲成这个样子。”
“没错,答对了。我不是你,但我却是你将要变成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问问你自己啊”
“啊……我和妈妈……还是……还是我和空灵?还是……”有些人好像刚到嘴边就令人想不起来了。
“你觉得呢?”
“我和妈妈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不可能绝不。”
“绝不。”樱子突然大喊一声接着一声,哪怕整个吉原的人都听到了。
不过就安静下来一会儿,便又瞬间恢复了喧哗与吵闹。
就连屏风后的那一对儿也恢复起来,女人像完成自己的使命般继续喊叫着,透过屏风,还可以看到有节奏的肢体。
等樱子再次凝望镜子中的自己时,她看到了清晰的自己,清晰的轮廓,清晰的脸庞,她刚要伸出手就被冰凉的镜面一下子刺到伸回去了。
她皱了皱眉头,发现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吗?
樱子拿出随身的化妆袋,先着重在眼睑上扑了一些乳白色的粉,刚刚哭过,眼下晕染了一大片的泪痕,像人走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她不喜欢脸白的发亮,便掺一些乳白色的的东西进去,这样看起来也更自然低调些。
她站在这面铜镜前,怎么看都觉得眉毛缺了些什么,她拿着细细的铅沿着铜镜里自己慢慢勾描着,轻轻地,重重地,尖尖地,她爱这样做,把眉骨挑得高高的。
像画家一样,慢条斯理地在脸上作画,屋里除了身后“咯吱咯吱”地作响,安静得引人发冷,樱子昂起头,心想:“真是一幅醉人的画卷。”
染了两下胭脂,在脖子上扑了几下香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咦?那两个在屏风后面的人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们一丝不挂的朝她笑,奇怪极了。
当她一转头朝他们望去时,却发现屏风还是那个屏风,一盏暗红的灯笼画在上面,刺眼极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女人的声音从后面发出,樱子想走过去看看,扒开屏风瞧瞧他们是谁,为何如此?
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那里。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啊~啊~啊~”,嘶哑中带着些渴望,浴火中又燃起惊悚,让人奇怪的是刚刚还可以看到人,血淋淋热腾腾的人。现在她却只觉得冷。
她停在了屏风前,眼睛动了动,怔怔地站在那里,好像与对面隔了一个世界,嘴里突然冒一句:“强求?”
她转过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大声喊道:“算了吧!”连屋子里的每个毛孔都可以听到这巨大的欢乐的长叹。
刚要开门离开,这屋子太让人不解了,她又看到了镜子中的她,和他们,以及万万个他们在为她喜悦。
不知为什么,她刚一走出屋子,关上门把手,刚刚的一幕幕她就好像忘了一样,谁又愿意回想起呢?
她只记得当她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她像一道光一样,吸引了芸芸的一切,拿眉笔的,粉扑的,镜子的,熏火的,一切。
当她穿过后屋,走进场町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咦?那刚刚在后屋看到的那群人呢?怎么都还没进后台吗?”
她又赶紧匆匆踩着木屐“咯嗒咯嗒”地往后屋走。
却发现,后屋已经空无一人了。
樱子一摸脑门,发现全都是汗,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蹲下来靠在柱子上。
缓了一会儿,她便站起身来,左摇右晃地向前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