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相撞,声音清冽,携带着主人万钧怒意。几个照面,两位统领便已走了十数招。
都是生死战场上下来的,招招都知道要害在何处,却是戚良竹一路抢攻,沐怀笠步步守步步退。
两人从杂草丛打到了枯树梢;从斑驳旧梁打到了干涸的池塘;从挺阔的院子到逼仄的陈屋……
所到之处,犹如三军铁骑踏过,狼藉片片。
卿魅先是担忧,见沐怀笠的身手明显在戚良竹之上,便安心看戏。看着看着,也没了兴致,拾起刚才戚良竹掉落的文牒,坐在假山旁研究起来。
起先瞧着不觉有异样,直到翻到了御膳房司水的王公公,便顿住了。
这王公公名王磊,赫然便是内务府总管王鹏翔的侄子;而王鹏翔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更是杀死浮华的真凶。
卿魅抬眼看向屋中。
夕阳余晖也恋着酣战中的身影,铺了一屋暖黄的光。那不断交缠、分开、相撞的冷刃,依旧寒光凛凛,时刻准备好了嗜血。
她起身四下看了看,一时竟找不出衬手的家伙,便顺手将那个梨花木匣子扔了过去。
戚良竹是背对着门的,全身心只在沐怀笠身上,并未察觉。
沐怀笠却看得仔细,不及多想,迎着冷刃而上,手中长剑一挥,却是将梨花木匣子劈成两半。戚良竹的剑擦着他的耳下,削掉了一缕发丝。
战斗,终于是停了下来。二人的怒火,皆转移到了二小姐身上。
卿魅拎着王磊的文牒,闲闲地踱步进屋,在二人杀意未消的视线中,慢吞吞地将屋子扫视了一圈。
“啧……”她咂了咂舌,十分苦恼:“毁成这样,叫我可怎么住呢?还不知皇上何时消气呢。”
沐怀笠收剑入鞘,没有理会卿魅的调侃,只是看着戚良竹。
女将军一身红甲好似被血染过,适才的阵阵抢攻,令她气息完全紊乱,正靠着唯一幸存的张椅喘气。眼眶与脸色微红。
握剑的手,骨结泛白。
“正是怕你闹事,才瞒着你。”沐怀笠保持一贯冷嘲热讽的态度,“管理不好情绪,你也不过只是一个蛮女而已。”
这一次,没有等来戚良竹的回应。
红甲将军仍旧提剑靠着张椅,额上有汗滴下,眸中水雾渐起,却也只是渐起些许水雾,并不泛滥。
那个她苦寻了三年未果的女子;那一缕虚无、空幻却始终坚韧的希望,终究与昔日的生死袍泽一样,成了压在心上、担在肩头的一缕幽魂。
而她,还不能倒下。
只要她还活着,戚家便还在,便还有人记得,那些为这三千里河山抛头颅洒热血的枯骨冤魂。
卿魅静静立在厅上,看着女统领微微仰头,直起身来,却任由长剑拖地,划出火花,划出刺耳声响。
直到那一抹红影擦身而过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何必为了已死之人,活的不人不鬼?”
刺耳的声音消失了。
戚良竹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向满面冷清的二小姐,“你应该庆幸,若不是为了死去的人,我会杀了你。”
卿魅循声望去,那双泛红的眼眶里,确实是浓烈、真切的杀机。
她突然便笑了,神情慵懒,甚至含了丝讥讽,“你真是为了已死之人?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苟且偷生?”
“一如当年在百原时,独自活下来那样。”她转过身,玩味地看着女将军的神情,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也对,毕竟,你又不是正经的戚家人。”
微愣片刻,戚良竹回以卿二小姐一抹浅浅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这拙劣的激将法。未置一词,划着长剑去了。
那刺耳的声音,消失在庭中的杂草丛中。
卿魅转身,对上的,是沐怀笠仿佛要吃人的视线。
“你这样子,好似护犊子的老母鸡。”她仍是一副调侃的嘴脸。
沐怀笠张了张嘴,却到底无话可说,转身走了。
夕阳已经下山,屋子里一片狼藉,没有灯火。立于其间的女子,微微仰头,敛去笑容,抬手捂住了眼。
有风吹起鹅黄的宫装,吹起满头秀发,吹动发间那朵海棠花儿。
第二天,晨曦刚起,衰败萧条的小院子迎来了珠光宝气的宝王爷,以及嘴上带着笼子的灰兔子煤球。
煤球在杂草丛里蹿来蹿去,宝王爷坐在门口的阶上,肉肉的手托着肉肉的脸,微微仰头,望着天边十里朝霞,神情很是忧伤。
“一天过去了,皇兄一点放二小姐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卿魅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敲敲打打,眼看张椅成型,十分满意。
顾晓晓转头望着她,“现在宫里风平浪静,你真的不担心吗?”
卿魅将修好的张椅搬到门口,请宝王爷坐,自回身去倒水,“今日送到御茶房的水,还有问题吗?”
“没有。”宝王爷拍拍屁股上的青苔,“本王还特意去检查了一遍,为……”
‘嘭’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宝王爷短促的惨叫声,以及控诉声:“你这个疯女人,本王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卿魅回身,看了看跌坐在地的宝王爷,再看看被打回原形的张椅,眉宇微微揪起,“王爷这体重,也该控制一下了。”
顾晓晓坐在地上,无赖似的蹬了蹬断木,“你就是故意的!”
卿魅端着陶碗,单手将宝王爷从地上拽了起来,“御膳房的司水太监王磊平素为人如何?”
顾晓晓瞧着递到面前的清水,狐疑地瞥了瞥二小姐,拍拍屁股又坐回门口石阶上,愤愤地回:“一个小小的司水太监,岂能入本王的眼?”
卿魅也出去,与他同坐石阶上,自己吃了一口水,“所以,臣女希望王爷能帮忙查一查。另外,再查一下明辉宫掌灯宫女浮华在宫里宫外,可有相熟要好的人;再查一下,这些年,被王鹏翔荼毒过的女子。”
顾晓晓瞪她,“你把本王当做什么了?”
卿魅不理他,视线随着草丛中的煤球移动,悠悠地道:“如果只是下等的宫女太监,随随便便一个错误便能置死,大可不必冒这么大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