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
二楼回廊,顾羡阳身穿龙纹玄色宽袍,倚案而坐。
卿府大公子与他隔案而坐,一身白衣绣着金黄的银杏叶子,双手自然地搁在张椅里,低眉看台上戏子身段纤纤,听唱腔婉啭。
黑甲长剑的沐统领候在一楼门口,见鹅黄宫装的女子缓步而来,打前引路。
卿魅将入凤楼,便听得一声激昂的唱腔传来:“皇家的官儿我不作,纵有这踏天祸包某承担……”
她循声往台上一看,正看到黑脸包龙图高举令箭,长长的一声“开铡!”响起,在宽阔的厅堂里,回环反复,经久不绝。
直到台上戏子谢场闭了幕,卿魅方回过神来,却是本能地往后方回廊望去,正对上君王似笑非笑的目光。
皇帝那样的神态,正似看戏的人,而她卿魅,便是君王眼中登场唱戏的人。
视线一转,看到旁边的大公子,眉色微凝。
深吸一口气,卿魅上了二楼,见了二人的礼。
皇帝抬手在案上点了点。
卿魅循声望去,见桌上置了两个青玉茶盏,心中猛然一挑,上前揭盅嗅了嗅,脸色为之一变。又开了另外一盅,“这两杯茶里,皆有犀毒。”
“二小姐肩上的责任,愈发重了。”皇帝笑容清浅,正是看戏的态度。
卿魅也是一笑,“凶手倒是帮了臣女大忙,咱们御茶房的嫌疑算是洗清了。”
“可二小姐身上的嫌疑还在。”君王将手撑在颌下,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对面的大公子,话却是对卿魅说的,“这半日功夫,二小姐有何收获?”
“还没有。”卿魅垂首,如实作答:“御茶房的嫌疑也排除之后,便只剩下了御膳房。煮茶的水都是每日从御膳房送到御茶房的,途中上了锁,只有德公公与王公公才能打开;也就是说,这下药的人,应当是在御膳房备水期间动手。”
君王点了点头,“继续说。”
“此人苦心孤诣,其目的不在于置皇上于死地,而在于负责水的人。”卿魅微微颔首,“凶手应该在等,等皇上雷霆之怒。”
顾羡阳微微沉吟,“依你之见,凶手想要个怎样的结果?”
“凶手将臣女牵扯进来,显然料定臣女身份特殊,皇上不会将此事闹大。顶多,是将相关人等杖毙了事。”卿魅冷静地应道。
顾羡阳便唤了魏礼上前来,吩咐说:“将御膳房负责送水的人列个单子出来,去内务府取了他们的文牒,一并给二小姐送去内廷。”
魏礼应声而去。
君王便倾身同大公子笑说:“令妹此时瞧着,不像是个绣花枕头了。”
大公子微微颔首,眉宇稍露笑意,“这还得多谢圣上成全。”
“就算朕肯成全,也得要二小姐肯吃苦耐劳才是。”君王笑吟吟地吩咐,“御膳房送来的水不干净,将负责送水的一干人等尽数打入内廷,等候发落。卿府二小姐奉茶不仔细,也去内廷反省反省。”
卿魅欣然领命,随着沐怀笠去了。
等人走,大公子面上方露苦笑,“看来,圣上身边也非绝对安全。”
“俗语说,伴君如伴虎。”君王毫无芥蒂,瞧着下方戏台上,梨园戏子粉末登场,演出他人春秋。
语调凉凉,“不过,打从二小姐入宫,这宫里便不太平起来了。”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公子低眉细语。
“就怕掀起的是千层巨浪。”君王淡淡置评一句,转了轮椅,沿着楼梯旁的滑梯慢慢往下。
大公子起身跟上,二人出了凤楼。
日头正上半空,迎面便见到秦皇后的仪仗正出女墙,往凤楼方向前来。君王侧头同大公子笑说:“看来皇后是但真喜欢令妹的。”
卿烛唯有低头苦笑,说:“若圣上无旁的吩咐,卿烛先行告辞。”
顾羡阳道:“你又不必赶着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差这一点时间吗?”语毕,将双手撑在前方,“天气不错,同朕一道去御花园逛逛吧。”
大公子只得上前推了轮椅。
“今次的事,你怎么看?”‘哗哗’的轮椅声中,君王轻声问。
“能得御前行走之权,又是相府千金,加上皇后娘娘的抬爱,小妹在宫中,也算是危机四伏。”大公子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担忧:“听说,杀死浮华的凶手张大江,是昕嫔娘娘提拔上来的人。”
“昕嫔是刁蛮了些,但也直接,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君王微微凝眉,“会不会来自宫外?”
夏末,御花园里仍是一派百花峥嵘的景象,微风拂柳弄花,捎来阵阵暗香,撩动大公子满头黑发,随风而起。
温和的双眸中,好似也被风掀起了涟漪,声色微有变化,“圣上的意思是,楼万宝与洪利本被杀的案子?”
君王又是一笑:“朕也只是猜测,大公子若真担心令妹身家性命,何不亲自查证?”
卿烛垂眉,掩去眸中异样情绪。
君王略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推,便自个儿划动轮椅,入了园中凉亭。
亭中石桌上浮雕了棋局,桌下镂空,置了棋盒。君王招呼大公子入内就坐,取出两盒棋子递出,笑吟吟道:“不如,咱们来赌一次。”
卿烛接了棋盒,自然地先定了一颗在中间,方问:“圣上要赌什么?”
“就赌皇后来的目的。”顾羡阳并不看棋盘,落下一子。
大公子微微凝眉,从凉亭望了出去,瞧着千里碧空浮云片片,草木在烈日下偃旗息鼓,甚是萎靡。
“皇后行色匆匆,当是为小妹被罚入内廷的事。”这个赌,毫无悬疑,“圣上的赌注呢?”
“朕却赌她,是为御膳房来的。”君王笑吟吟地将棋盒搁在石桌上,“朕的赌注是,大公子的终身幸福。”
“卿烛一介无心之人,实在不敢耽误人家姑娘。”大公子落子苦笑。
“文家二小姐对你痴心一片,文良腆着一张老脸求到朕跟前,朕总得表个态度。”君王言笑晏晏,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总不能干巴巴地告诉他,大公子看不上他文家的千金,朕也束手无策吧。”
一子落定,君王收敛笑容,抬眉定定地瞧着容色冷清的大公子,“你总得为朕留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