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天,那辆黑色的轿车都会停在左宁家的不远处,有时是一两个小时,有时是半天。可是不管它停多长时间,左宁都对它视而不见,在车身边走过,目光都不曾有一秒钟的停留。
终于有一天,车上的人似乎忍无可忍,下了车,拦住了左宁的去路。
“你终于下来了,我以为你们都是自以为没脸见人的,所以一直缩在车里不肯露面。”左宁面对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子说。
对方被她语气中的冷漠激怒,道:“我们有什么没脸见人,之所以不下车,只是因为我嫂子,你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们来打扰你的生活罢了。你还真是够狠心,明知道自己的母亲近在咫尺,竟像陌路一般,一眼都不看一下。”
左宁斜着眼看看他,又看看车内,“感谢你们的好心,到底还是打扰了我的生活了。我的‘母亲’?怎么,你都出来了,她还不肯露面吗?哦哦哦,我知道,她现在是豪门阔太太,是不能同我们这些小市民低声下气说话的。”
林旭摇摇头,“她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有在车里,只是拜托我和兄长时不时来看看你。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她到底生了你,你说话不要那么刻薄,若是她知道你这样说她,只怕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哈哈,好笑!”左宁笑道,“她生我用了一天,养我养了四年,弃我弃了十四年!你现在站在我跟前跟我谈亲情,拜托,你没有被母亲抛弃过,我不会跟你谈被母亲抛弃的痛苦。你可以告诉她,等她真的死了,我会看在她生我一场的份上,给她去上一炷香!”
林旭气得嘴唇直哆嗦,“左宁,你竟是这样狠心的人!她牵挂了你十几年,内疚了十几年,如今强撑着病体千里迢迢只为见你一面,你却……却……”
左宁面上笑意更盛,“她若是真的牵挂我,就不会这个时候才来见我。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走得完美一些,不留下什么遗憾而已。只可惜,劳你转告,我就是狠心的人,我不会成全她最后的心愿。她身后是不是留有遗憾,与我无关!”
说完,左宁再没有看林旭多一眼,径直走进了家门。林旭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车身之上,一声巨响,把几个路人吓了一跳。
走进家门,左宁的泪水才肆意地倾泻而下,她趴在床上,眼泪把面孔下的床单都浸湿了一大片。往事在泪水中,湿漉漉的,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民国三年的上海小弄堂,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正在家中的阁楼上翻找着什么,忽然,窗边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走过去,把这个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一块玉佩大小的小石牌,洁白清润,上面还有一道道浅浅的红丝,猛地看上去,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小姑娘找了根细绳把它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蹦蹦跳跳地到楼下,“爹爹,娘,看我捡到了宝贝!”
闻言而来的父母把这块看不出材质的东西托在手里细细打量,忽然,男子脸色一变,“幽冥引!”
女子惊得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盯住他手中的石牌,“就是你们家族中传说的能带人回到过去,能帮鬼魂重新投胎做人的幽冥引?”
男子点点头,“没错,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可是在家中的古书上却有它的图片,就是这个样子。”说完,又把女孩牵到自己身边,问道,“你带上它时候,可有什么感觉?”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脖子这里热热的。”
男子把石牌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触觉冰凉;他又把石牌贴在小女孩的皮肤上,小女孩登时叫了起来:“哎呀,又热了!”果然,幽冥引不但变热,里面的红丝还闪闪发出光来。
男子双手把幽冥引合在手中,喃喃道:“天意,天意,消失了三代的幽冥引,又认主了!”
深夜,女孩被父母激烈的争吵声惊醒,她踏拉着鞋,悄悄站在父母的卧室门口,静静地听。
“秀君,幽冥引认主是天意,是不受人为控制的,你要接受。”父亲似乎在劝着母亲什么。
“不,我接受不了!”母亲带着哭腔回应,“从你跟我讲起幽冥引的事情,我就一直心惊胆战,熬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它不会出现了,没想到还是被宁儿得到了。我一想起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就害怕,如今我的女儿竟然跟你说的似的,能见到……我接受不了!我实在是接受不了!你赶紧把那个东西扔掉!”
“唉!”父亲叹了口气,“从我爷爷那辈起,左家已经三代没有见过幽冥引了,我们都以为它已经脱离了和我们家的联系。如今偏偏被宁儿捡到,看来它是寻着宁儿来的,即使你把它扔掉,它还会再次出现,它注定了要追随宁儿,这是天意,我们改变不了。”
“可是……”母亲似乎不知如何反驳,只“嘤嘤”地哭。
父亲见状,又道:“秀君,你换个角度想一下,幽冥引可带她回到过去,帮助那些不能转世投胎的可怜之人解除苦难,这是积德的事情啊,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母亲依旧在抗拒,“不管你怎么说,在我心里,能和鬼怪交流,那就是怪人!我不要我的女儿变成这样的人!”
“左家的人世代都是这样的,只要是幽冥引的主人,就有这般本事的。或者,你可以把我们这种本事看成一种特异功能啊,旁人想有都没有呢。”父亲逗着母亲,顿了顿,又说:“你想想,有了幽冥引的指引,宁儿可以回到任何时代,见识到我们见识不到的事情,除了能帮助那些冤魂怨鬼投胎转世之外,还可以经历许多有趣的事情,这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我可真是羡慕她啊,她以后的人生该是多么精彩!”
“那你能保证我的宁儿没有危险吗?”母亲的口气稍微有些松动。
父亲笑了,道:“我当然可以保证!放心,秀君,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好的!”
一年后的码头边,天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小小的左宁被父亲领着手,看渡轮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消失,左宁擦擦眼泪,仰头问父亲,“爹,娘为什么要和那个叔叔走?她还会回来吗?”
男子强忍住悲痛,哽咽道:“你娘是和那个叔叔出远门办事了,她一定会回来的,就算她不回来,等你长大,可以去寻她呀。”
“可是,她离我那么远,不想我吗?”
男子的泪水潸潸而下,他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说;“好孩子,你娘肯定会想你的。你以后也不要怪她,她有她的苦,她离开我们左家,也是迫不得已的。”
左宁似懂非懂,点点头,胸口的幽冥引,正泛着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