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昌。日濯城。
这里是歌昌国西北一片最繁华的城市,外号“玛戈里登的不夜城”。玛戈里登是歌昌西北一片的统称,也是全中陆酒酿和铁器的最大出产地区。
笙月荦挥手斥退了小厮,赤着脚走上了楼梯。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她的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摇晃着上了二楼,昨夜那位客人来头极大,听妈妈说是璟卫那边来的使节,是要去帝都那边商谈国事的。她对国事不太关心,只觉得那使节真像个使节,肥头大耳又白白胖胖地,绸衣简直要被他的肚子撑开来。
但是既然这般大人物来了这月夭楼,她作为花魁,又是月夭楼的头牌,自然不能不出来接待。却没想到这使节一喝就喝了一夜,她也只好就琴且歌,陪了那客人一整夜。好在那客人并没有多些手脚,倒也省的她想理由推脱。
即便如此,这一夜也累的笙月荦够呛。自打当上花魁后,她就再没有彻夜歌舞过了,也没有客人有资格令她长夜相伴。寻常客人都只有在午后能看见一抹倩影自高阁上轻盈地步下,盛装的花魁掩着面纱盈盈而过,接待着那天里最尊贵的客人走上二楼。在众人还沉浸在花魁的盛大登场时,二楼的某个房间中已传出丽人的佳音,令人霏霏而思。
她扶着额头在房门前站定,轻轻推开门,迎面吹来的晨风令她清醒了些。笙月荦定睛一看,房间的窗户正敞开着,吹进街上晨炊的香味。她走到窗户边一看,窗台上湿漉漉地,像是有一股檀越湖的气味。是今早有人来清洗过了吗?她不再去多想,她太累了,只想赶紧去洗个澡卸妆美美的睡上一觉。今天应该没有值得她接待的客人,就算有,妈妈也会帮她推掉的。
她走进浴室,池子中已经放满了热腾腾的水,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就要宽衣解带。
她忽然看到了池子边上的一抹红色,像是新添上去的,在热气的弥漫中缓缓跳动着。笙月荦用指尖蹭了蹭,像是......血?
她一惊,这才发现这道红色一直蔓延着,她的视线追着它看去,在浴室尽头处的黑暗中,两点银光闪烁。
那是个穿着铠甲的男人,应该说是男孩更恰当些。男孩撇着眉,脸上一副很难受的表情。浑身的铠甲都湿透了,焉儿一般耷拉着。男孩缩在角落里,将自己全身团成一个球。笙月荦看着这个孩子,男孩的脸上脏乱地糊着水藻之类的植物,却让她心头一跳,想到一个词。
白净。
笙月荦看向男孩的时候,男孩颤抖了下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干净、清亮,却又有些茫然的眼神令笙月荦忘记了尖叫,她似乎忘了这是花魁的浴室。男孩摇晃着站起来,那双令她都羡慕的眼睛先是环顾了房间一周,而后定在她的身上,男孩拍了拍头,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你是......谁?”
笙月荦愣愣地,哪有人跑进别人的浴室里却问“你是谁”这种话的。可是男孩的样子也不像坏人,她当下傻傻地点了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我应该问你是谁才对吧?你跑进了我的浴室欸!”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
“我是谁?”男孩捂住脑袋,笙月荦这才看见他额头上的一抹通红,显然是受到了什么重物的撞击。“我是......谁?”男孩目光望向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该死,不会是失忆了吧?”笙月荦走上前去,张开纤巧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看的见我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缩了缩脑袋:“看得见......吧?”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认真地抱着头想了一会,最后茫然地抬头摇了摇:“不记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记得。”
“你从哪里来?”
“不记得。”
“你父母呢?”
“不记得。”
“......”
笙月荦气得拍了下男孩的头,“你这脑袋瓜子里就不能装点东西吗?”
不想她这轻轻一拍,男孩居然直接倒在了地上,抱头呻吟。笙月荦一惊,男孩背上的铠甲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伤口来。
“喂,你......不会是......”笙月荦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男孩背上的血痕已经结痂了,更显得狰狞可怖。可是他抬起头来,孩子般的神情又令她一时无法分辨。
“......找妈妈问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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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月盈,昨夜累到那么晚,你还不去睡呢?”浓妆艳抹的老鸨见笙月荦走来,打了个招呼。“月盈”是她的妓名。
“欸,这个是?”她忽然看见了笙月荦背后穿着女装的男孩,眼睛一亮。笙月荦想总不能穿着铠甲去见妈妈吧,于是便让男孩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你好。”犹豫了一会,男孩从她身后走出向老鸨打了声招呼,而后又缩回笙月荦的背后。他比笙月荦要高出大半个头,这般姿态着实有些滑稽。
“哦,哦?月盈,你还给我介绍妹妹不成?”老鸨看向笙月荦,后者一脸无可奈何,她清了清嗓子:“妈妈,这家伙是个男的。”
老鸨愣了一瞬,旋即露出笑来:“男的好啊!现在很多大官都喜欢养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呢!”她压低声音,凑近了道:“听说在东边那儿,一个好看男孩卖的比三个女孩都贵呢。”
笙月荦一愣,扭头看了看藏在她身后的男孩。男孩清澈的眼睛也望向她,笙月荦想着这般干净的孩子若是给那些有变态喜好的大官给......她立刻摇了摇头,看向老鸨:“不是不是,妈妈。你前阵子不是说我可以找多几个侍童吗,这家伙就是我找来就职的。”她这一串话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要替一个闯进我浴室的家伙想这些?她不清楚,只是看着男孩的眼睛,觉得心里隐隐一痛。
“哦?也行啊。”有客人走进来,老鸨立刻起身去招待。经过男孩身边的时候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说声“可惜”,走过去了。
两人回到房间,男孩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笙月荦掰过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侍童了,以后你要在这伺候我,知道了吗?”
男孩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笙月荦又问了一遍:“知道了吗?”他这才点了点头。
“好。”笙月荦满意的拍拍手,“小玉。”
“来了。”随着一声女孩脆生生的应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从外面进来。她面色红润,睫毛长长,是个很有点可爱的家伙。看见笙月荦和男孩,不解的摇了摇脑袋,看向笙月荦:“荦姐?这是?”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笙月荦拉过两人的手,“这位是新来的侍童,叫......额,就叫小阳吧。”她看向男孩,“这边的是小玉,你来到这,不管怎么样,后来的就要叫小玉姐姐,知道了吗?”男孩看向小玉,老老实实地叫道:“姐姐。”
“小阳。这名字真土。”小玉向男孩吐了吐舌头,笙月荦挥手斥退两人,“小玉,你去教教小阳一些他该知道的事,我累了,先休息了。”名叫小玉的女孩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拖着男孩的衣角走了出去。
笙月荦探身去吹熄了房间内唯一一盏灯,她拉上了窗帘,整个房间立刻变得黑暗起来。
黑暗中,笙月荦掏出一道铭牌,这是她从男孩的铠甲上找到的。漆黑的房间中,铭牌上闪着幽幽的光,上面用铜水浇盖出两个字:
伊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