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侑钰?”
“她欺骗了我们,这是背叛!叛我们的当诛之!杀了她!”
“开......开什么玩笑啊!”他把这句话喊了出来,甩开了女孩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出摇摇欲坠的门。
“站住!”铁甲披身的魁梧男人上前要挡住,伊雲用肩膀撞开他,跑进了街道尽头里灿烈的光。
水滴从屋檐上滑落,伊雲抬起头,暗巷中他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外面的街道仍然人声鼎沸,只是那热闹与他无关。伊雲抱着胳膊靠墙坐下,这里散发着一股青苔的味道,却意外地令人安心。似乎藏在这里就没有会发现他,像在深巷里静静生长的花朵,没人会特意去摘采。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脚,软软的,令人想昏睡过去。
是一只猫吧。他看向脚边,一只橘色的猫正用头蹭着他的裤腿。伊雲伸出手,橘色的猫用警惕的蓝眼睛看着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
湿湿的、酥麻的感觉在手心传开,伊雲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抱起猫,将它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抚着它的头,“真好呢,还有你来安慰我......”猫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呜喵了一声,殷切地蹭他的手。
“你饿了吗,可惜我也没有吃的呢。”伊雲眼里的雾雾朦朦,刚刚点的那么多菜都还没怎么吃,“我也很饿啊,你是跟主人走丢了吗,你对我献殷勤可没用。”他将头贴在猫并不那么显胖的身子上,猫轻轻扭动起来,身上的毛发搔着他的脸。“我是个......没用的人啊。”
“方赫南就近在咫尺,你为何不杀了他?”那个声音在说。
“我杀不了他,他比我强。”伊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想着那道银光,那一剑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又当怎样?他想起那把断成两截的剑,一阵后怕。
“怕?那你一辈子都无法为父亲报仇,你就这么看着杀父仇人继续逍遥?”
“我知道啊,所以我是个没用的人啊。”两点温热的水珠打在猫的身上,它仰起头,这个行为古怪的人类脸上布满了泪珠,凝聚后滴落在它的身上。
它想跳开,但伊雲双手发力,将它钳住,猫扭动了两下身子,只好放弃。
“方赫南挑起战争,是他杀了你的父母,是他害死了村里的大家!你就这样逃开了?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吗?”声音如惊雷般响起,“懦夫。”
“不要说了......”伊雲颤颤巍巍地捂住耳朵,即便他知道那也无济于事。那个声音是从他心底响起的。但这么做似乎能令他稍稍安心。
猫从他双手的束缚中跳开却不离去,在他脚边打着转,喵喵的叫着。
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说来说去都脱不开“懦夫”“废物”之类的字眼。“不......不要再说了,”伊雲感到无名的愤怒,一股不属于他的暴戾从阴暗中挣脱出来将他包围,“闭嘴啊!”业火焚身般的炽热,暴君的愤怒充斥他的全身,他只想破坏掉眼前所有的一切,摧毁他们,最好连同这个世界一起!
猫看着这个刚刚还在哭泣的男孩忽然站了起来,动物的直觉令它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伊雲看向它,充血的双目中没有一丝感情,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具尸体!
它想要跑开,但为时已晚,男孩抓住了它。不止于钳住的力量,这股粗暴的蛮力简直就是一头熊要将他的猎物撕成两半!
传说猫有九命,能从高处坠落而不死。但这次猫的“九命”却无法拯救它了,它被从中间扯断,黑暗中溅起一朵灿烈的血花。
温热的液体泼洒一般溅在伊雲脸上,暴戾与愤怒像是被洗去的污渍一般飞速地褪去,伊雲抹了抹脸,一脸茫然。
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腥臊的味道,伊雲感到手上有什么东西,透过沾染着猫毛的指缝,他清楚地看见了被一分为二的猫尸。方才温顺可爱的橘色小猫此刻已面目全非,温暖的橘毛浸透在污水与血液中,乖巧的猫首也显得异常狰狞。它的尸体是干瘪的,被撕扯开的瞬间,血液全部都喷涌了出来。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恐惧席卷了伊雲,各种心绪涌到喉咙上,他扶着墙干呕起来。
“怎么?杀不了方赫南,不愿杀方侑钰,现在连杀掉一只猫都不舍得了?”声音仍在无情的冷笑,“是你......”伊雲虚弱地低吟,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是你干的。是你杀了这只猫,不止是这只猫,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们也都是你害死的!”残酷的声音一刀一刀地刺在伊雲的心脏上,“看看你的身后,蠢货!”伊雲应声转过去,暗巷深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喵~”一声低低的猫叫声,伊雲愣住了,他抬起头,黑暗的巷子中无数的面孔混杂在一起,像是地狱的恶鬼要爬出来。那里,昔日他熟悉的面孔正狰狞的扭曲着,他们向着伊雲伸出手,失去形状的嘴中发出亡灵的哀嚎。
“救救我......“
“救救我们......”
“好痛......”
“是你害死了我......”
“雲儿,要帮我们报仇啊。”伊雲向着声音发出的亡灵看去,一男一女的脸交织在一起,扭曲地不成人样。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向着伊雲扑过来。他一步一步地后退,亡灵组成的墙幕向着他推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左右张望着,目光定在了粗糙的砖墙上。
也许死了会更轻松吧,他一闭眼,狠狠的向着墙上撞去。
视野被剥夺前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心底响起一声冷冷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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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地方,伊雲在熟悉的地方又看见了那个人。
他却不像平时说话那般刻薄,与伊雲如出一辙的脸上端着不轻不重的笑意,“真巧,你也在这啊?”
吃了上次的亏,伊雲并不向他继续靠近,停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盯着那人的脸,“你到底是谁?”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人向着伊雲走过来,脚步轻快,“我是伊雲,你也是伊雲。”伊雲没有阻止他,冷眼望着他。手在腰间按了按。
“是你杀了那两个人吧,那只猫也是。”
那人的脚步忽然停下了,他夸张的笑着:“是啊!那两人想要与我们为敌,那我们便杀了他们!”他突然看向伊雲,脸色微妙:“那只猫可不是我干的,是你乱发脾气误伤了它。”他摊了摊手,语气可惜,“哎,只可怜无辜的猫啊,想要安慰一下失意中的人类,却不想因此丧了命。”
“没有脑子的动物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内心啊。你说是吧?”他恢复了平淡的表情,看向伊雲。
“胡说八道。”伊雲没有再接话,拔剑跃到他面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你气急败坏了,伊雲。”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但语气仍不紧不慢,“你已经尝过了杀人的甜头,你逃不开的。”
“活着就是一场战争,战争便要杀人。”
他消失了。伊雲握着剑,身体不住的颤抖。
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湿湿的,暖暖的,应该是热毛巾?伊雲没有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东西,将它取了下来。
自己似乎躺在床上,鼻间都是熟悉的、原木的味道,应该是在“家”里吧?伊雲不知道能否称之为家。他睁开眼,看见窗户大开着,风铃哗哗地响。
手上的湿毛巾被接走了,女孩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将湿毛巾在铜盆中再次泡了泡后拧干,她将毛巾放到伊雲额头上。
女孩没有看他,伊雲也扭过头去。头上没有什么痛感,想必那一下撞得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自己居然被连痛感都没有的撞击弄晕过去了?他缩了缩脖子,恐惧才是致使他晕过去的元凶,但他不想承认。
“有点冷吗?我把窗关了吧?”女孩走向窗边,伊雲叫住了她。
“别关上窗户,我想听听风铃声。”
闻言,女孩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又坐回床边。”是谁把我带回来的?“伊雲在床上做起,拿掉额头上的毛巾。
女孩犹豫了一会,”是城里巡逻的卫兵发现了你......“下半句被她咽回肚子里,她实在无法在伊雲面前说出“父亲把你带回来了”这种话。
“方侑钰,是吗?”伊雲看着风铃,忽然笑着转过头,女孩立刻惊慌地站起来,手足无措。“不是......”
“应该是才对的,你不用否认自己的姓氏。”伊雲摇了摇头,“朱爷爷第一次见你就说这名字有富贵之象,他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然而他和那个村子一起埋葬在了涯真的铁骑之下。
“坐下来吧,不用紧张。”伊雲望着女孩咬着嘴唇的模样,仍是摇头,“我想过了,不管你父亲是谁,他做了什么事,都跟你没有关系。”他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你是侑钰还是方侑钰,这点并不重要。况且我也没告诉你我要上阵的消息不是吗?我们这就算扯平了。”他伸手按在方侑钰的头发上,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心神恍惚。女孩抬眼看着他,他脸上是一个简单的笑。
“伊雲。”她像从前那样轻呼他的名字,“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伊雲抬头,女孩的脸上淌过两行热泪。“笨蛋,别哭了。”他用手指拭去女孩眼角的泪珠,“侑钰。”
“嗯。”女孩抬起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出,她看着伊雲,破涕为笑。
“没事的。”伊雲安慰她,下一秒,他看见女孩脸色一变,直直地向着他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