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云提醒了陆芳菲,也算是提醒了陆芳兰和陆芳蕻。许是两人的宿怨太深,见面就只顾着讥讽对方,连自己还站着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芳菲这时也体现出了很高的专业素养,马上起身亲自为自己的两位堂姐搬来黄梨木的雕花圆凳。只不过她房里的这几个凳子都很有些分量,年方九岁的陆芳菲搬凳子的时候很是吃力,也只搬了一个过来。
撂下了这一个,她又转身去搬第二个,留下陆芳兰和陆芳蕻两个面面相觑。
两个人,一个凳子,谁先坐?
细较这个事情,陆芳菲确实没错。她年纪小力气也小,还是个如假包换的正牌小姐,能亲自动手已是不易,况且人家身体还不大好,谁又能计较她一次搬了几个凳子过来?
可她那两位姐姐的过节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此时摆在她们中间的那个黄梨木雕花凳子,马上变成的明晃晃的导火索。
对兵家而言,谁先动,谁就占了先机。
四老爷陆崇智是天元二十六年的一甲探花,据说当年的策论答得甚好。陆芳蕻是四老爷的嫡出女儿,想来这方面也是有些研究的。趁着陆芳兰还有些矜持和犹豫的空当,陆芳蕻毫不客气地就抢先坐了下来。
她们两个是同年,也都是嫡女不假,连府上的人也都喜欢把五小姐和六小姐拿出来比较——陆芳蕻不满的也恰是这个,她的父亲是嫡出,二伯伯却是庶出,凭什么一个庶子的女儿要和自己相提并论?
当然了,陆芳菲的父亲陆崇礼也是庶出,所以陆芳菲给她搬凳子是理所应当,她先坐也是合情合理。
这些都是陆芳蕻自己的想法,陆芳兰可不吃这一套。镇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四房里是先有了庶长子和庶长女,四太太的府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好容易有了喜讯吧,生的还是女儿。
难道陆芳蕻就不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外面都在传四老爷要娶平妻吗?
先前陆芳蕻和自己多次无理还倒罢了,眼下又是越过了自己这个姐姐,抢先坐了下去。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何况是她陆家五小姐陆芳兰!最不在规矩之内的陆芳菲都能说出要尊敬姐姐的话来,可见陆芳蕻连陆芳菲都不如。
不拿出几分颜色来,就真的要被她陆芳蕻看扁了。
陆芳兰自恃熟读诗书,说起话来总也不能太粗俗了。但见她细细地上下打量了陆芳蕻一番,文雅又刻薄的话语便道了出来。
“我说六妹妹原是富态些,七妹妹只还替六妹妹抱不平。依我看,竟是白费了七妹妹的一番好心。”
此时陆芳菲正搬着第二个凳子挪步过来,陆芳兰也正用那略带责备的语气说着话,“六妹妹身子也太沉了些,坐下前都不说和七妹妹道个谢吗?她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就得伺候你?”
一旁默不作声的佩云面色登时就是一僵。
下一秒陆芳蕻就马上站起身来分辩道:“你不也是在等七妹妹……”
半句话刚出了口,陆芳蕻就傻眼了。
陆芳兰分明是给她挖了个坑,她还傻乎乎地跳了。
什么叫七妹妹不是自己的丫鬟,这不是公然想借陆芳菲的口,去祖父那里告自己的状吗?
不消说,只要陆芳菲觉得自己的半句分辩里有使唤她的意思,自己就绝对逃不掉一顿责骂。好个陆芳兰,竟然使了这样的伎俩出来,还能一箭双雕,真是好计策!
陆芳蕻眼里满是怒火,陆芳兰心里自是非常得意,接下来就看陆芳菲配不配合她了。
最好是这两个妹妹好好地吵一吵,吵得越凶越好,这样她身为姐姐就可以好好地“训诫”她们一番,也免得她们两个都太得意。
孰料,陆芳菲权当是什么都没听到,搬了凳子放到陆芳兰身旁,随后开口去唤已然是忿忿不平的佩云。
“佩云,你跟我出来。”
不吵不闹还说要出去?这是在唱哪一出?
没头没脑还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陆芳兰和陆芳蕻两个都摸不着头脑。陆芳兰一时心急还伸手拉了陆芳菲的衣袖。
小小的人儿满是疑惑地停住了脚步,又转回身来,“五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佩云本来要拿起空了的茶壶出去添水,只听了开头“五小姐”三个字,双手就再也拿不住那玲珑小巧的物件。只可惜了那釉质细腻颜色纯正的汝窑茶壶,登时就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而陆芳兰和陆芳蕻,更是被吓得脸色发青。
“七小姐息怒,这都是奴婢的错,小姐千万不要……”
佩云也顾不上此时地上是不是有碎瓷渣子,连忙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膝下登时便是一片殷红。
血,又是血……
和佩云的膝下相比,连陆芳蕻引以为傲的红衣,也似乎失了颜色。
原本先前珠玉和笑语还在一旁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眼下也都闭紧了嘴巴。
小小的一方闺房里,霎时间如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陆芳菲身上。
佩云的伤不是假的,语气里带着的恐惧也不假的。陆芳菲常年和旁人朝夕不相见,府里也有人说过七小姐自身子好了些之后性情大变,多数人却是全然不信。
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病秧子,能有多大的脾气。
然而此时此刻,陆芳兰和陆芳蕻都信了。
她们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拿陆芳菲作丫鬟般打趣事能不能善了,都只在她自己的一念之间。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陆芳菲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佩云,你且起来。”
什么样的恐惧,才能让一个人连膝下钻心的痛都忘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连佩云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今天她忽然会对七小姐产生恐惧,甚至于,那句“起来”的声音才一出来,她就马上不顾剧痛,站起身来。
“七小姐……”
陆芳菲指了指书案旁自己的黄梨木雕花座椅,又是两个平板没有语气的字,“坐下。”
佩云认命的依言挪步过去,扶着椅子的把手,缓缓地坐下。
这个时候,陆芳蕻又再次完美地表现出她说话不经大脑的特色来。
“混账奴才,那里岂是你坐的地方……”
这次连陆芳兰都摒除了先前的过节,好心拉了她一把,生怕这一位火上浇油,再生出别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