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平时来七小姐这边传话的都是素容姐姐,那一位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尚且对着差事十分在意,每次回去又都有掩不住的喜色,那必是这位七小姐的作用了。
而当素言拿到这对耳坠子时,便是恍然。原来到七小姐这边传话,竟还有这般额外的好处!看她自己新得的这一对,不管是色泽还是大小,都比七小姐身边叫簪雨的那一个现下戴的强上许多,由此就不难判断,平素这一位小姐是怎样阔绰的手笔了。
何况她这只是头一次来,要是还有下次呢?要是以后素容的差事都是她素言抢得了,那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素言不免有些欣喜,连细捉摸一番的思量都忘得死死的。
她就没想想,七小姐这般的手笔,真的是随手赏一个来传话的二等丫鬟该有的分量吗?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误导她,陆芳菲赏人赏得阔绰,她的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副见鬼不怪的样子,一个在收拾小姐的床铺,一个在替小姐梳妆,第三个则是在为小姐挽头发,还有一个干脆就不在屋里。
陆芳菲一面由着佩云、簪雨为自己梳妆打扮,一面状似无意地说起家常来。
“还未请教这位姐姐是祖母身边的哪一个?平时不都是素容姐姐过来的吗?”
这话似是在问素言,眼睛却看向了佩云。奈何佩云只是装傻充看不见,素言只得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奴婢的罪过,竟连这个都忘了。奴婢素言,今儿是顾妈妈遣奴婢来的,至于先前是如何……奴婢就不知了。”
也算是中规中矩,既然她说不知道,陆芳菲便也不继续刨根问底,略问了几句“平时差事多不多”、“祖母身边其他两位姐姐叫什么”之类的闲话,素言都一一答了。
听完她的回话,那铺床叠被的秋儿,只道是小姐又闲了,才会东拉西扯问一些没用的话。又暗道是做老太太的丫鬟真真不是什么好事。除开两个一等的丫鬟不论,四个二等的名字都好生怪异。素容和素言她们都见过了,名字还还算好听;可素功和素德怎么读都是拗口,也不知道老太太当初给她们取名字时是怎么想的……
其实这也不怪她,她又不曾读过《女诫》、《女训》,又不曾识文断字,哪里会知道德言容功恰是“三从四德”里面的四德?
况且,若她真的识字,便也该知道,自己和歆儿的名字,比素功、素德更怪异。
所谓“秋心拆两半”,秋和心(歆),不就是“愁”吗?
秋儿瞎捉摸的这会子,手里的活儿好歹是没耽搁了。那厢陆芳菲又问了素言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直到她的妆容也齐整了,自己看着也满意了,才忽而恍然地急着问道:
“素言姐姐,顾妈妈遣你过来时,就没说这几日我们姐妹的晨昏定省该如何吗?”
这厢素言的思绪还在方才的闲谈当中,一时没有缓过神来;那厢屋里的佩云等人,早是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定省的话,确实是和她们七小姐有关,可是那“晨昏”,最不沾边的就是她陆芳菲吧?
而当事人,同时也是当下的焦点人物,显然是没有半分的自知和自觉,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登时从自个儿梳妆台前的紫檀木雕花圆凳上蹦了起来,就差没有气急败坏了。
“佩云姐姐,平素我只当你是时时处处都细心的人,怎么也不说提醒我一句?再怎么要紧的事情,也得等给祖父、祖母请了安再议,虽说素言姐姐是祖母身边儿的人,可哪头轻,哪头重,还要我刻意提醒你吗?”
从温柔和蔼到怒气冲冲,突然的转变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见佩云、簪雨并秋儿,马上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被点了名的佩云小声地分辩道:“小姐息怒,奴婢斗胆说一句,晌午老太爷身边的锄墨不是已经说过,这阵子晨昏定省的规矩一概免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还算恭敬,却把陆芳菲惹得更为火大。
“胡说,素言姐姐才从祖母那边过来,既然是免了,为什么她一句都没提?”
说罢,又转头问向簪雨,“晌午的时候真的是锄墨来传的话吗?当时是谁见的锄墨,又是谁进来转述的?”
不问佩云而是问簪雨,自然是因为对佩云方才的回话很不满意。素言千算万算,再怎么也算不到一向和声细气的七小姐也有发作的时候,还是在她在场的时候,不背着外人地训斥自己的丫鬟。
这可真是奇景的,怕是她回去说给别人听,也没人会相信吧?
毕竟这一位小姐在数年前,还是闷在屋里……再直白点,干脆就是病在床上成天吃药的。这才几年的光景,不仅底气足了,气势也渐渐强了起来,还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娇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竟是连发火训人,听上去也宛若天籁……
不对,她这是在乱想什么啊?素言忙把自己方才的思绪统统抛到一边,这些话想想就罢了,断不能说出来的。尤其眼前这事儿,自己还真不见得脱得开干系。
没有去老太太那边请安,是因为先听她的回话来着;老太爷派来的人说了这几日不必再请安,顾妈妈却什么都没说……
想到这素言才后知后觉地跪在地上,脊背上隐隐地是一股寒气,直来势汹汹地往上冒。她怎么偏就忘了这一位小主子恰是午睡醒了才去两处问安,这样算下来,岂不是她耽搁了七小姐的正事,她素言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七小姐息怒,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顾妈妈真的没说……没说请安的事情……”
说完这话,素言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何况是盛怒之下的七小姐?
果然,陆芳菲听完便是蹙着眉头,语气仍是怒气冲冲,还有几分的不客气。
“又不是素言姐姐的错,你跪在那里做什么?要是让旁人知道祖母的丫鬟在我这里竟然要跪着回话,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说罢,也不管素言作何反应,很干脆地给秋儿下达明确的指令。
“歆儿呢?你们都在这,她跑到哪去了?秋儿,你去把歆儿跟我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