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佩云此时已是一腔的笑意无从纾解,看了簪雨一副幽怨的样子,就更该放声大笑了。
“佩云姐姐,”不等佩云开口,簪雨就先声夺人地抢白道,“姐姐这般春风得意,却不知有没有想过妹妹,有没有忘记了什么不打紧的事情呢?”
簪雨的一席话,又是咬着那些文邹邹的字眼,又是故意转着腔调,怎么听也不可能是什么不打紧的事情。很快,佩云心中就暗道“不好”。
她光顾着期盼七小姐每天一次的“例行公事”,全然忘了自己确实答应过簪雨,这样的巧宗,好歹也让给她一次。心中不由得悔意顿生,连忙主动上前拉了簪雨的手。
“哎呦呦,我的簪雨妹妹,是姐姐不对,姐姐自己请罚还不成?妹妹姑且看在姐姐初犯,又这般有悔意的份儿上,饶了姐姐这一回吧!”
单看这话,也没什么毛病。本来么,这差事本就是指给了佩云来做的,应了簪雨是情分,不应那是本分。偏生簪雨这般委屈的样子,惹得佩云马上又想起的屋里的那一位小主子,请罪的歉意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的腔调,活活让一番告罪的话完全变了味道。本来簪雨还是故作委屈要向佩云讨个公道,不听她那番话倒好,听完了反倒是生了恼意,胸中的情绪马上奔着表情使劲,登时就甩开了佩云的手。
“妹妹哪里敢生气,姐姐可是七小姐近前的红人——”
簪雨的腔调拉得又弯又长,说的也根本就是反话。她们两个都是二等丫鬟,也都侍奉在七小姐近前。不过,佩云年纪居长,也略稳重一些,是得了老太爷的示下,少不得要对小姐多有劝诫。
故而陆芳菲平素虽也喜欢佩云,却和簪雨更为亲近,得了什么新鲜的物件儿,更是先偷偷地拉了簪雨过来,两人找了背人的地方一起把玩。
所以这般算起来,应该是簪雨比佩云更得七小姐的信任吧?
若簪雨平素就是个有心的,说了这番话佩云必是要恼了的;若佩云是个小性的,怕是也容不得簪雨了。可这二位偏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对对方的心思完全了然。但见佩云一面拉了簪雨的手,一面小心赔着不是,又说在小姐房门口吵闹是大大的不妥,愣是被她混了过去,她们两个七小姐的贴身侍婢,不多时就有说有笑地奔着厨房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好歹外面的那两位还能放开了笑一笑,而屋里的孙妈妈,则是有苦不能言,又意不能纾。试问,簪雨光靠想象小姐的表情就能笑成那样,孙妈妈又岂有板着脸,无动于衷的道理?
怪只怪她是小姐的奶娘,自先前她卖关子,就被小姐拉住了衣襟,跑都没得跑。佩云出门后,那张委屈的小脸便在她的眼前晃,笑又不能笑出来,躲又根本躲不掉,只憋得孙妈妈险些憋出了内伤,偏偏小姐就在跟前,她连捂嘴的动作都不敢有。
天知道捂了嘴会不会因为暂时放松笑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如此一来,主仆两个便是大眼瞪着小眼,一个是天然无辜N分钟不NG,另一个是叫苦不迭不敢声张完全硬撑。
“七小姐……老奴,老奴内急……”
平日嘴皮子极为利落的孙妈妈,这下也有了说话费劲的时候。勉强挤了那几个词出来,好歹陆芳菲是暂时松了手,算是应了孙妈妈的“请示”。她才一松手,孙妈妈便瞄准机会冲向门外,生怕七小姐忽而又反了悔。
再怎么身姿矫捷,孙妈妈到底还是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心思和身子一时不能沟通配合好也是有的,那往外差点样子自然带着几分逗人的意味。陆芳菲年纪不大,规矩学得倒是仔细,还极有耐心地,将脸上的表情保持到孙妈妈自外面把门关上,又大约坚持了几秒,这才向后倒仰在了床上,捂着嘴笑出声来。
“哈哈……想笑就笑嘛,害得我都不能笑,还得一直撑着那种表情……”
已然跑远的孙妈妈自然听不到七小姐的笑声,只是脚下没来由地一个不稳,连忙扶住了身旁的红漆廊柱,稳了稳身形,然后继续疾步向前冲。
开玩笑,跑得不快被小姐撵上了,她就别想安安稳稳地在府里过日子了!
扬州的别馆不比京里的镇国公府,宽敞大气——小小巧巧的院子,不过就是住着国公爷、太夫人、并几位养在祖父祖母跟前的小姐而已。陆怀秋膝下共有四子一女,除开英年早逝的三爷,其他三位爷都还在京里供职;而那唯一的一位姑奶奶,恰是嫁到了扬州,出门坐车回娘家,就是套了牛车慢慢地走,也走不出半个时辰去,因而时常会溜达出来,走一走娘家。
佩云和簪雨两个去厨房,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足够了。待孙妈妈“解手”回来,桌上早已备好了碗筷,只等七小姐移步桌前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七小姐才会突显出她的“端庄”和“稳重”来。不出声、没表情、而又绝对的举止优雅,恐怕就是老太太来了,也应该挑不出什么错了……就是不晓得她会不会反怪七小姐太过严肃,失了她这个岁数该有的天真烂漫?
孙妈妈这番思量只能在心里琢磨,也只敢放在心里。别说是这个方才九岁的七小姐陆芳菲,就是整个陆家的这些年,也都过得小心翼翼。生在这样的人家,自然是衣食无缺,只有这天真烂漫,却是根本就不该有的。
尤其是这位自幼父母双亡,养在国公爷和老太太身边,替父母承欢膝下侍奉于前的小姐……
“七……七小姐……不……不好了……”一如往日的绝对安静忽然被打破,陆芳菲抬头看去,却是三等丫鬟秋儿。
秋儿平素就慌慌张张的,加之她又只比陆芳菲大一岁,遇事没个稳重的劲儿也很平常。佩云见小姐不言语,表情也如常,便略带嗔怪地拉了秋儿一把。
“没事这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再说了,你那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好好的呢……”
被佩云这么“提点”着也不是一回两回,秋儿既不惶恐,也没什么惭愧的神色,还忙里偷闲吐了吐舌头。待她原地站定,佩云这才看出别的不妥来。
衣服也乱了,头发也松了,鞋上沾着不知道哪里蹭到的泥水,倒活像刚从水坑里踩过了似的。可细想去又不对了,这扬州的别馆小巧雅致,地面甚是平整,最近又没下什么雨,竟不知道她是在哪特意寻到的这水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