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我来这古代已然半月有余了。
十五天能足足改变一个人。
比如说,从现代的“你我他”,变成古代的“父皇、母后、本宫、儿臣……”;
比如说,从信口拈来的“的了吗呢”,变成满嘴的“之乎者也”;
比如说,从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变成行不回头,笑不露齿;
再比如说,从懒懒散散、不修边幅,变成每日细细“对镜贴花黄”;
……
自穿越到古代来,我莫名喜欢上了照镜子,每日一得空,都要在宝相牡丹花铜镜面前照个好几回,这幅面孔实在是精致,可怪不得我顾脸自赏。
虽比不上风华绝代的南阳公主,但往下比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真是美镜配美人,咱们小公主越来越靓丽了……”百灵在一旁恭维道。
瞧这甜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铜镜是前几年高句丽进贡的珍品之一,当时陛下见上面雕刻着牡丹花,想都没想便差人送到咱们邀月宫来了。”
“哦,是吗?”
我一看,这嵌薄螺钿宝相花镜还真是有它的特别之处,钮周坠饰着六朵簇锦牡丹,轮内交错装饰着十二朵宝相花,花瓣簇拥着花心,蕊珠成环,透过錡窗洒进来的日光一照,煞是奇幻绚丽。
用手摸上去感受一番,背面雕刻精细,牡丹栩栩如生,镜面明光锃亮,勿需经常打磨,镜中人物依旧清晰可见。
这可真是巧夺天工的珍宝,绝不是普通工艺能制做出来的,要是放到现代,定能拍买个好价钱。
我盘算着将来若有机会回现代,必定要把这面铜镜带走,少说也能让我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见我对此镜爱不释手,百灵笑问道:“公主可中意这铜镜?”
我随意“嗯”了一声,我是真中意它的外观,还是觊觎它的实际价值呢?
百灵又抿嘴一笑,“来自高句丽的好东西可多着呢,您的牡丹绣花玉锦披风,绯罗幔帐……还有柞蚕丝绸,织锦壁衣,高丽皮毛、人参……都是前任高丽王进贡的珍品。一般附属国进贡的宝物,陛下都会赏赐给前朝后宫,当然啦,最漂亮、最实用的不在皇后娘娘的永安宫,就在咱们的邀月宫,还有牡丹殿淑妃娘娘那里也有不少,自南宫公主出嫁以后,整个皇宫也就这三个地方最是尊贵了。”
看着百灵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这些,我不禁感叹一声,“怎么高句丽与我们很交好吗?要不然送这么多奇珍异宝过来干什么?”
“那也是以前了,自几年前高句丽新王登位后,愈加骄恣,狂妄至极,不仅与周边各国交恶,就连我们这宗主国大隋朝也不放在眼里,不断中断之前旧王年年入中原进贡朝拜的策略,还时常派兵侵扰东北边境地区……”
这百灵懂得可真多,好像全国形势都了如指掌一般,完全不像是久居深宫的女子的见识。若不是她自称是来自民间的孤女,我还真有可能会把她错当成某人有心安插在皇宫里的间谍。
我讶异地看着她,语气中略带严肃调侃道:“你这要不是困在宫里当了个小小宫女,可真是个当细作的好手啊!”
见我正色庄容,百灵大惊失色,立马跪下匍匐在地,惶恐道:
“奴婢不敢,奴婢对主子绝对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万不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混账事。”
百灵把头压得极低,我都辨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这一举动倒也把我惊住了,平日里我们也是能开得起各种玩笑的,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个玩笑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我赶忙起身扶起她,宽慰笑道:“莫急莫急,我当然不会质疑你的忠心,我方才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你别放在心上。”
见我如此说,百灵抬起头尴尬地望着我,她煞白的脸色稍有所缓和,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于激动,便颤着向我请罪:
“奴婢失仪,还望公主恕罪。”
我握着她的手,动情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不必如此拘束,自我醒来你如此细心照顾我,咱们相处的时间比我见父皇母后的时间还长,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姐妹来看待了。”
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我穿越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百灵,她虽是我的宫女,但我的心里是没有阶级观念的,当然也就更加不存在主仆这种关系,我只当她是跟我玩得开的小姐妹。
百灵感激地看着我,但那眼神又透着些许复杂不安。
我率先打破这窘境,尬笑道:“我说怎么最近都少见高句丽的贡品送来了,我还以为是父皇都赏给牡丹殿了,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原来是人家压根儿就没进贡啊……”
大概是汲取了刚才的教训,百灵接下来的搭话都显得有些小心谨慎。
“这隋宫里谁不知道,咱们陛下一向对高句丽文化青睐有加,只是如今的高丽王已不比往昔顺服了,陛下曾放言,为了证明天子国威,有朝一日定要打得他们心服臣服!”
我闻言,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就是杨老头几次三番要举全国之力攻打高句丽的目的?因为欣赏你,所以就要毁了你!像不像那些在爱情中受了挫,得不到就要摧毁掉的极端行为?
还好,我虽也曾得不到,但从未想过要毁掉!失恋嘛,只当我以为你驾崩了,你以为我仙逝了不就完了!
某日晴空万里,惠风和畅,我插指一算,适宜放风筝。
被杨老头儿下狠令要我“足不出宫,修身养病”后,在这偌大的皇城,能供我消遣娱乐的,除了荡秋千就是放风筝了。
自上次在御花园偶遇纪情姐姐,接下来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她的踪影,本想拉上她一起嬉戏,谁知去情心阁邀了她好几回,都是在养病歇息中,可太医瞧了多次都无果。
我瞧着,这怕不是身病,而是心病。
无奈,我只得找百灵弄来些竹篾,围成一个三角形状,我在绢布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图案,涂上浅浅的藤黄色,糊在竹篾架子正中央,并在笑脸周围镶上了几圈花边,风筝尾巴上即三角形的底部,依着竹篾系上一排了彩色流苏。
一个简易的笑脸风筝就完工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领着百灵和其他一些宫女们,寻了御花园一块偏远空地僖乐去了。
百灵扯着风筝线,我拿着风筝迎着风跑了一段距离,随即高高跳起,用力把它往头上空一抛,风筝开始在风中迎风起飞了,我望着那张笑脸,愈飞愈远,愈飞愈高。
人生若是能做得一回风筝,自由自在,随风所欲,亦挺好。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与父母在公园放风筝的情景,爸爸牵着风筝线,妈妈拿着风筝,我在一旁雀跃着……
可自中二那年,妈妈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恍如昨日。人们常常怀念过去的事情,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它太美好,更多的应该是那些人那些事再也回来吧。
风筝越飞越高,谁知到了半空中,风筝线忽然断了,那张笑脸也从高空中缓缓向下坠,我们只得眼睁睁望着它随风飘落,至于会飘到那里,亦无从知晓。
许久,待空中再也看不到笑脸的踪迹,我们便开始追着它落下的方向仔细寻找着。
我意外来到一个宫门处,宫门上的金丝紫楠牌匾上赫然写着“栖霞宫”三个大字,这是整个大兴宫我唯一没有到过的地方,之前百灵也从未主动带我来过此地。
这宫殿外观看上去不如别的宫金碧辉煌,但门口的两座嘴含夜明珠的石狮子,以及那在阳光照射下异常耀眼的镶金装饰大门,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贵不凡。
栖霞宫本就在皇宫一角,又地处偏远,再加上素日往来的人甚少,所以门口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不免长起了一些绿苔。
好奇心驱使我想要进门一看。
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扣环推门而入,往里探头一望,四处空无一人,我踏着花石台阶再沿着青砖石路往前走了一段,定眼细细一瞧,园子虽然简单,但是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想必这主人应当也是位心高气傲之人。
我定住环顾了一圈园子,一眼就看到了跌落在离我右手不远处萱草花丛里的那张笑脸。
我踱着碎步过去,刚一弯腰欲伸手去捡起风筝,谁知还未等我触到它,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呵斥声:“大胆!何人胆敢擅闯栖霞宫?”
我愣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僵持在半空,一时不该如何是好,毕竟也是我自己个儿没打招呼就闯进了别人的地盘,自觉理亏,只得快速拾起风筝,随即悻悻转身赔了个假笑脸。
刚刚那声呵斥来自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嬷嬷,我在现代就是经常扮演此种角色,自然是不会陌生。
谁知那老嬷嬷并不买我的账,她疾步走近我,再一次严肃问道:“你是何人?如此没规没矩,胆敢私闯栖霞宫,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
没成想我一堂堂公主,居然被这等悍妇给吓唬住了,竟被逼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我的古代规矩学得不够好,但也不至于是没规没矩的吧。
我被人呵斥,这在古代还真是头一回。
虽极不情愿,但还是扭扭捏捏解释了一下,“我只是不小心闯进来的,为了捡我坠落在这里的风筝,我这就出去……”说完我便做出赶紧要走的姿势。
“大胆!当我这栖霞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我刚往前没走几步,只听见又一阵呵斥声从背后传来,凉飕飕的。真是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只是这声音比刚刚那位嬷嬷的声音更加凌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都怪这百灵,说什么要分头行事,目标广泛更容易找到些,这下可闯了祸吧!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几个宫人气势汹汹朝我走来,并迅速将我团团围住,看这阵势今天要想安然脱身,想必是难上加难。
我只得再次悻悻转身回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打个照面再说。
只见迎面一位中年贵妇正向我走来,那妇人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猫,看上去虽已不再年轻,又无华服金钗傍身,但眉眼之间仍旧雍容尽显、贵气十足。
有的人就是不施朱粉、不着华服,依然贵不可言,这是天生的气质。
只是这又是哪里来的主子?这座宫殿这样偏远,难不成是被杨老头打入冷宫的妃子?
还未等我开口解释,忽听见身后传来百灵焦急的声音,“请长公主恕罪,奴婢是无意中闯进来的,奴婢这就带公主回宫。”
“长公主?”
“公主?”
我和那个妇人几乎同时惊讶脱口而出。
那妇人看看我,又看回匍匐在地的百灵,声色俱厉道,“你又是谁!”
“奴婢……奴婢是邀月宫的宫女,名叫百灵……”百灵颤抖回道。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百灵战战兢兢抬起头,眼睛直视着那贵妇人,不知怎的,那妇人像是被百灵的长相触动到了一般,发出惊叹:“你怎么长得好像一个人?”
百灵不知所措,慌忙又地低下头,再次匍匐在地,觳觫道:“奴婢自幼进宫当职,长公主见过奴婢也在情理之中。”
“放肆,你胆敢任意揣度本宫的心思,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再说本宫已经有十几年不曾走出过这栖霞宫了,又岂会见过你?”
“奴婢……”百灵被她堵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这夫人主仆如此咄咄逼人,我挺身而出,“这都是我的失误,请不要怪罪她,要怪就怪我好了。”
百灵不停扯扯我的裙角,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贵妇人眼神又看回我。
“这位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无忧公主……”百灵颤颤抖抖介向她绍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听百灵介绍我的身份,那贵妇人先是惊愕了一下,随即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依旧是面无表情。“哼……当今圣上……”仿佛在她看来,比我这公主身份更令她气愤的,是“当今圣上”那几个字。
“罢了!送客!”语毕,那妇人便不再多发一言一语,迅即转身,在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去了。
我本想追上去再多了解一些情况,谁知却被那位老嬷嬷一手硬挡住了,“公主请留步。”在知晓我公主的身份后,她对我说话的语气及态度仍旧如此冷淡。
果然是有脾气的主子,连带着随侍的宫人都如此目中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