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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长街城头,又逢早上,行人大都赶集去了,可那也并不意味着就没人经过,这不,就这档口儿,天可怜见的,正巧有一戴着面纱的少年从一间店铺里脚步平缓的下了台阶,朝街上走来。
沈习看得真真切切…
“危险!”
踢踏—踢踏——
“驾——!”
那一天,文归宁发誓,在他的前半生里,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有失体面过,因为他曾有片刻的呆滞,近乎灵魂出窍一般。
后来,他常要为此而在心里辩驳,自己当初定是一时受惊,所以才未及反应过来。否则,他如何能解释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女子拥在怀中,却没有当即将她推开…
他只听到马蹄哒哒的扬长而去,却记不起自己究竟回答了那女子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回答。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已是看着那一男一女渐渐远去的背影,才恍然大悟自己似乎忘了向她道谢…
长婴世人皆知,右相府小公子在凤阳那一干世家子弟这一辈当中,虽年纪最小,却也是最为知书达理的少年。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叫一个陌生女子,坏去他维持了二十年的规矩和礼节。
虽说长婴的风气历来是开放的,可这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幸而今日他戴了面纱,如若不然,传了出去…而那女子毕竟是救了他,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多加怪责。许是为这一时的失礼于人,文归宁耿耿于怀了。
回到马车里,准备打道回府时,车辙行得越远越深,他望向窗外的景物,脸上就越显得怏怏不乐了。因为他本来思忖着,若是自己同母亲提及此事,让她想想办法,找到这名女子,兴许可行?只是他瞬间又记起,自己根本连这名女子姓甚名谁都全然不知,如何与人说得?若是什么光彩之事,倒也无妨大张旗鼓一番,可…
狐仙山脚,竹屋。
“母亲,我们回来啦!”尽管没能玩得成,回到竹屋时沈习还是觉得挺高兴的。
“东西都买齐了?”
“当然!”
“全部放阁间里,我下午再去、咳…点个数。咳…”话说得好好的,沈木槿突然咳嗽起来。
“母亲那日受的风寒还没全好吗?”沈习有些疑惑,不是已经过了十多日了么?
“多嘴,你懂个什么。厨房里柴薪快完了,去、去山上拾些回来。还有,这几日抓紧,把我交给你的那本本草经全部背完…”
“全部!?”沈习眼睛顿时惊得溜圆儿。全部!不是吧?那可是一整本像小学语文课本一样的书啊,那页儿,可不薄啊…
沈木槿那时正坐在屋里阴暗的一角,靠着竹制的墙壁,脸上现出一种晦涩莫名的灰败之气。沈习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她的嗓音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十岁似的有气无力。
不管如何,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背上了竹筐子,准备上山拾捡柴薪。
八月底树叶大都枯落了一地,只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村里的住家全都拾回去当了晚饭的燃料。光用木柴,不仅起火起得慢,每天一日三餐,天大黑的就得起来烧火开饭,实在费时费力,花销也太大,当地人是舍不得的。寻常人家又不比猎户,拿肉去集市上还能换回个贯把钱儿,再花个十文来买捆木柴,倒不如勤快些,打发娃儿们上山去刮叶,把那钱凑一凑,过年过节的,用来买顿肉沫沫对付对付日子。
傍晚回来的时候,收获不多,沈习只拾回了半小筐的枯叶,在水井边打了一桶水后,便打算把柴薪扛到厨房里,再回来提水洗菜。
往日这个时辰,半夏都在厨房里忙活,谁知今个儿她在灶台边也没见他在升火。去哪儿了半夏他?沈习正打算引些火种来烧饭,厨房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沈习!”
“啊、”她转过头来看,原是沈木槿,只见后者一脸不善的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母亲,你饿了吗?等一会儿吧,很快就好的。”
“好!好什么好!你说,自个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我明明列了单子给你,再三吩咐,如何还缺了一味羚羊角,一味独活,一味鱼鳔,还有一味王不留行!”
沈习原本蹲着看火,忽然被一张纸轻飘飘的砸到脸上时,还有些发愣,听了沈木槿的话,当下自己心里也明白过来,只是不待她解释,劈头盖脸的训斥也随之而来。
“你可知道行医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丢三落四!往日你这般敷衍了事的性子,我也看在眼里。我道是你与半夏订了婚,总归将是沈家人,我纵难心安,也当放手一搏,将我老沈家百年招牌压在你手!”
“岂料你竟如此怠慢,真真气煞我也!且不说如今正有一个病入膏肓之人,盼着哪几味灵丹妙药,这生死关头,门外汉怎能一时就明了个中滋味!一味苦从来不缺这几样东西。你…咳…”沈木槿许是气极了,忽然竟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母亲,我…”看着沈木槿那因愤怒而不断咳嗽的样子,沈习无措的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似乎也跟着有些发干。
她想要如沈木槿所说的,找一个正当的理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可终究,她还是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擅长为了逃避问题而随口撒谎。除此之外,她似乎还像从前一样,仍天真的认为,自己一旦不幸犯了错误,如果不加狡辩的诚实认错,便可以获得他人的谅解。
她从小到大几乎不曾受过训斥,因为一直以来乖巧懂事的性格,已为她赢得了身边人最大限度的宽容与善意,就算她犯错,只要她态度谦卑的认错,别人总是很轻易便会原谅她的过失。因为她的家庭,她的双亲,她所遇到过的人,都使她盲目的相信,这个世界上,除去一部分的恶意,大多数的人还是可以讲道理的。
尽管她已经在竹屋生活了一段时日,也深知沈木槿的脾性,可她仍对她抱有幻想。她相信这位固执的长辈迟早会对她改观,就算不是现在,她总是这样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