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再次响起,奕涵心中竟有种淡淡的期待。他狠狠鄙视了下自己,便前去应门。钟家的老仆人丽姨正笑吟吟的站在外面。奕涵怔了怔,不禁松口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秦先生,不请我进去吗?可不是钟家的每一个人都得罪了你呀。”“哦,这是哪里话,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快请进。”奕涵不自然的笑笑,又招呼丽姨进屋坐。丽姨笑着道:“我也不进去了,就在院子里坐坐吧。主要是替我们小姐传几句话,还要赶回去做饭呢。”奕涵便让她到屋檐下的藤椅跟前,二人对面坐了,奕涵倒了两杯茶。
丽姨首先开口道:“我们小姐让我跟秦先生道个歉,说那天她很失礼,一定吓着秦先生了。”奕涵有些意外,她竟然为了那一点小事特地打发人来道歉。那么,她的情绪应该是恢复了,可是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呢?是不好意思再面对他,还是又生病了,抑或是被她的母亲软禁起来了?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见丽姨正等着他的反应,他连忙答道:“没什么,我又不介意,哪用得着道歉这样严重。唔,钟小姐她还好吧?”
丽姨叹了口气,没回答他的话,却自顾说道:“二十几年前我就来钟家了。那时太太和先生还没分开,钟老先生还在世,一家人整整齐齐。小姐小时候特别可爱,又活泼又爱笑,大家都非常喜欢她。可是好景不长,钟老爷得了重病,要一直躺在医院里。太太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一忙起来好几天都见不到面。好不容易回来了,又经常和先生发脾气。后来吵得更厉害了,最后也不知因为什么,太太提出离婚,把小姐的姓也改了,有关先生的东西都扔掉了,连一张照片也没剩下。可怜的小姐,当时才两三岁,还不记得她爸爸长什么样子,就这样分开了。在小姐刚上小学的时候,疼爱她的钟老爷去世了,太太经常出差不在家,小姐变得不爱说话了。后来她考上了医科大学,太太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可是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件事……”
丽姨说到这忽然停下来。奕涵紧接着问道:“是不是那次意外?”丽姨惊讶的望着他:“你也知道那次意外?”“我并不知道,但我想那件事一定和钟小姐现在的情况有关。丽姨你告诉我吧,说不定能帮到钟小姐。”奕涵很快的说道,此时他已把钟太太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了。丽姨犹豫了片刻,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在钟家是禁忌,但望着奕涵那真诚的目光,她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位秦先生既然能让小姐笑,说不定真能治好她呢。于是丽姨便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其实,那件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当年由于太太生意做得很大,有不少竞争对手,也难免会得罪人。商业上的事我不懂,总之有人对太太怀恨在心,便下了毒手。那天小姐正好放假回来,太太也早早的回了家。谁知半夜里突然起火了,我们几个佣人在一楼,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了。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拿着水桶、脸盆救火,忙得乱成一团。后来发现太太和小姐没出来,我们当时全慌了。正好司机老金从外面回来,他说太太临时有事,他刚刚送她回公司了。这放火的人本是冲着太太来的,却偏赶上太太出去了,把无辜的小姐困在火场里。当时消防车还没来,我们不知该怎么办,老金二话不说,马上冲进火场救人。后来小姐总算被救出来了,虽然脸上、身上烧伤了些,但这性命好歹保住了。而老金却没抢救过来……”
“慢慢的小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变得更不爱说话,整天关在房里,谁也不肯见,经常无故掉眼泪。出了这样的事,那段时间太太更忙碌了,就忽略了小姐的心理情况。等意识到也晚了,小姐变得忧郁又自闭,心理医生说是什么创伤综合征,让她住院治疗一阵子。可是无论看多少医生、花多少钱,小姐也变不回以前的样子。她整天蒙着脸,不爱说话,不肯上学,连家门也不出。太太怕她再出事,就让秘书紫琪过来陪着她。后来便从市里搬来风荷镇,一来这儿环境好,小姐喜欢,二来也为躲避金家。自从老金为救小姐去世后,他家人三天两头就来闹。太太不是小气的人,已经给过一笔钱了,可他们家就是不满足,还经常跑来要钱。前段时间居然还找到这里来,闹得很厉害,那次秦先生你也见着了。现在那件事已过去三年了,小姐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出门逛逛,说几句话,太太建了家医院让她管理,也算有个事做。不好的时候就整天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丽姨稍微歇了歇,喝口茶。奕涵不禁叹道:“没想到钟小姐年纪轻轻,竟经历了这样的悲苦与不幸。”丽姨接着道:“其实这些事本不该对秦先生说,你和我们非亲非故的,也白多一个人担心。可是自从认识了秦先生,小姐渐渐有了笑容,话也多了。我在一旁看着也高兴。你不知道,这三年多,小姐从不和生人说话,也没请过人去家里。我看她待秦先生很是不同,才将这些事跟你说了,若是你肯开解开解她,说不定真能让她好起来呢。”
原来,除了脸上的伤,在她心里也有个大伤口,一直未痊愈,这便是她一切噩梦的根源吧。奕涵心里也替她难过。她确实需要有个人,帮助她走出阴影。这个人会是自己吗?忽想起钟太太的告诫,他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哦,丽姨,你太看得起我。钟太太请了多少专业医生都没办法,我又做的了什么呢。而且,钟小姐也未必真的推崇我,她只是太孤单了,她需要朋友。其实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只要你们尝试着去理解她。”
“秦先生,我们只能在生活上帮忙照顾,至于小姐心里想些什么,我们实在是弄不懂。我看秦先生能够和她聊得来,难得的是她也信任你,肯听你的话。若是秦先生愿意和她做朋友,时常过去陪她说说话,我们小姐的情况一定会好很多的。”丽姨热心的道。
奕涵仍然迟疑着,头脑中一会儿是钟太太凌厉的眼神,一会儿是钟小姐忧伤无助的眸子。变换了几次之后,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的脸庞——那张酷似恩宁的脸,有着同样的伤……火?烧伤?奕涵猛然间闪过一个念头,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恩宁为从火中救人而死,而许多年后,另一个女孩在火场中又有人为救她而丧生,这不正是一种奇妙的轮回么?奕涵不禁抬头望望天空,恩宁,这是你的意思吗,你要我帮助她,是么?不管是不是你的转世今生,我都应该帮助她,如果你在也会这样做的,是么?
见丽姨一脸期待,奕涵用力点下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去帮钟小姐。”“哎呦,秦先生,你真是个好人。要是我们小姐能好起来,我们大家会永远感激你。”丽姨激动的说,眼中已含着泪。“可是,我并没有把握,也不知钟小姐是否还愿意见到我。而且,钟太太似乎对我怀有敌意。”“没关系,我可以保证,我们小姐乐意见你,不然她也不会让我来这一趟了。至于太太,她只是太紧张女儿,如果她知道你对小姐有帮助,高兴还来不及呢。”
送走了丽姨,奕涵又陷入沉思。他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怎样,也不知未来还有何安排。他只清楚一点,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逃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