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方石头铺就的路,车子总算少了大幅度的颠簸。方老打了几个盹儿,没有睡意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没舒坦睡上一个钟,这是打盹儿的魅力。
你非常想睡的时候,就那么几分钟甚至几十秒时间里快速进入深度睡眠后,一旦你返回,就像过了好久一样,然而时间却没流逝多少。
并且你此时非常清醒,困意全无。
田煜跟着车子一道儿进了城,方老一看那家伙还是来气;特别支开他顺道儿叫他先去庆老爷府上拜会。
街道上全都是叫卖的声儿,一个看着五六十岁来着的男人拿着长剃刀吆喝着。
“刮眼咯刮眼咯,刮了后,百米开外小米粒清楚得很!”
旁边一盆清水搭着抹布,一把椅子放在身前。
方老直接坐了上去,头一仰;这师傅一手扒开眼睛,直接上刀就是那么几下,弄完还顺带检查了上下眼皮内。
看着挺吓人,您在别处看不到,这刮眼在川土是个绝活儿。
二儿付了一个大洋,男人立马点头哈腰,直道谢意。
跟着方老继续逛着街市,可这安保工作依然是做得细,楼上远近中两边六人,地面近身周边四人,远处还有;一直跟着方老不断移动不变的盯梢阵型。
走着走着去吃份藕粉了。白色的粉状开水这么一冲泡,快速结冰固化;像干涸的猪油,但色泽并不是玉质油白而是洁净润白。
入口银润,特色小味,闲暇之品。
街边几乎都是路边摊,全是包袱客。一麻袋东西随便打包就这么摊开给你看,没有分类,农民大字不识更是不懂什么分类摆卖。
卖自个儿山上挖来摘来的药材,老虎姜,石斛,川朴等杂乱铺设。卖木具的、卖竹具的;还有一个卖古件儿的。
一个看上去着装干净的小伙子,二十出头三十不冒。
在那边等面条的时候就时不时往那边的古董摊上看,狼吞虎咽式的两三下清空了面条;钱放桌上立马就想奔过来。
但又左看右看,可能是没有发现竞争对手。
拍了拍自个儿的衣服,整理整理,再擦擦嘴;就这么准备上门了。
方老一直注意着他,只是他重心不在周围没在意,他的心思全在地上那堆东西上。
年轻人一过街,并不是直冲那家古董摊;而是往边上的药材摊。
上前搭话儿。“您这个石斛什么价儿啊?”
说话不是本地人,北方人京味儿腔。
干瘦的中年男人听得不大明白。“你说啥子?”
一嘴的方言,这年轻人一听就明白。“我说……嘞个……多少钱,囊个卖?”
指着地上的石斛,会几个方言字眼儿,看来他经常跑川东这片地儿。
中年农民一边手上比划跟他说。“两毛钱一斤!”
青年闲贵,一张鄙夷脸;接着谈。“您给少点儿,三毛钱给你包圆儿了。”
中年农民又听不明白了。“啥?”
青年再次好好说话,接着圈指着地上的石斛。
“这些……全部要了。”手上比划三毛钱。
农民一看直点头,掏钱了。
自个儿拿出布袋这么一抖,看着地上三斤来着的石斛直接往布袋里赶。
现在,往古董摊来了。
自然的走道儿走过摊位两三步,自言自语还有点大声儿,模仿着蹩脚的川味儿方言。“哦,对了,还得跟小兰买个瓶瓶罐罐装哈东西。”
故意的演给摊主看,左顾右看,最后眼神扫了回来。转身两步,看着地上的东西。什么都有那叫一个乱啊。
铜鎏金菩萨像,青花盘口瓶,棒槌瓶,盘子(洗子),竹简,笔筒,没毛的毛笔杆,还有一篇字帖就那么随意往上铺着。
一一扫了一遍,蹲下了。想上手东西,擦了擦手。
搭话摊主。“摸摸看?”
也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跟卖药材的长相有些相似度。
摊主笑脸相迎,手势请便。
他一上手就是这幅字帖,看上去随便的拿上手,一手拿着一端快带起来的时候,另一手顺势接上另一端。
这动作给摊主的表现就是不是行家但也知道东西是人家的得小心点,这是忽悠摊主的第一步。
上手摸着纸张,感受质地,手眼一道而行,仔细看着字帖的每一个字,还有字帖右边的几个红章印,翻了面看了背面。
但这眼珠子却时不时分神往摊堆里瞧,摊主正看着。
放下字帖,询价儿。“您嘞个……字纸啷个卖嘞?”
摊主一张手,五根手指。青年就问。“五毛?”
摊主摇头并说。“五十块!”
青年表现得急了,京腔上来。“您这杀猪呢,太贵了,就给五毛。”
摊主不让价。“没五块不卖。”
青年这挠头,脸上焦灼;一拍腿。“那您得把这个笔筒一道给我。”
指着刚才眼神范围的笔筒,接着自个儿先前的故事。“给咱家小兰种个花儿啥的。”
摊主这下确认了,原来他刚才在瞧的东西就是这笔筒。
一把拿过这笔筒往怀里揣,捂的严严实实。
跟他摆手说着。“这东西不卖!”
摊主机灵着,察言观色,看青年有点学问的样子至少比自己懂得多啊;所以他变着法儿看重的东西那很有可能是个好东西。
青年这下又表现得心急。“诶,我说你咋不卖了呢?”
摊主随便编一谎。“嘞是我儿子用来喝水的,出门的时候给忘了。”
说着便指着另外的东西。“嘞些都可以,你个人随便拿两件。”
这下没办法了,表情无奈;只好往其他的东西看。
拿上一青灰色花瓣碗,翻面外底,还有清晰的“大明宣德年制”款;要了。
最后拿上那没毛的笔杆;付上五块钱,带着字帖在内三件东西起身走了。
远离摊位十来步,他笑了。
方老与二儿是这一买卖的旁观者与见证人。
他也跟着那位渐渐走远的青年一道笑了;并在嘴上夸赞他。
“好家伙,这年轻人不一般;故意做给摊主看,让他以为笔筒是个宝贝,买走了自己想要的。”
二儿接话。“我虽然不大了解文物,但这么远我都看出来了,笔筒一身的新气儿,画得还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民国的东西,不值钱。”
方老就问二儿。“那你觉得,他那三样东西;哪样最值?”
二儿回话。“应是那个碗,我眼神好看到了碗底有宣德款;仿哥窑的物件。”
方老轻轻一笑未出声,跟他说来。
“你就没注意他手上那幅字帖,纸面透老气儿,不是新物;我只看到几个字儿,就那‘动’字,笔墨苍健有力,气势如虹;还有个‘舞’字,身姿百媚,如丝衣少女在纸上翩翩起舞。绝出大家之手。”
二儿插上嘴。“那……先生,要不要……”
方老断了他的话。
“别,那是他的缘分,我们不该破坏了它;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对以前的东西真正感兴趣,你看他整体朴素干净,面相清秀;有点文青样儿。去他那儿可能是更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