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澜自杀的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天气是好是坏她不清楚,反正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窗帘没拉就结束了生命。
毕业两年来这个23岁的姑娘一直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可同样是虚度光阴,她并不像别人一样泡泡夜店醉生梦死,只是每天待在卧室里哪儿也不去。
其实如果她多交些狐朋狗友空虚作乐,没准儿还不能死。一个人竖立起高大坚实的围墙在里面孤僻到死,也算死的清奇。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有着心理障碍偏激执拗的二百五,竟也有奇迹发生的一天,在这个昏暗的下午,她顾月澜,穿越了……
清晨。
顾月澜头脑很不清醒,紧闭双眼怎么都醒不过来,周围吵吵闹闹的好像一群熊孩子在开party。
直到一声刺耳的铃声响起身边骤然安静。一个同样摇头晃脑看着不甚清醒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看这堆熊孩子,拿起一根粉笔就背对大家刷刷的写了起来。写好后转身看着底下一个个小豆子,像国王审视自己不成器的兵,满脸的烦躁与嫌弃。
“看看,看看,昨天的随堂考试,这几道题就付清丞一个人做出来了。你们的脑子是变异了吗?和猪成兄弟了?”男老师唾沫横飞,底下噤若寒蝉,忽然,他双眼一眯,透出一道精光。
“顾月澜你给我起来!上课睡觉我看你是胆儿肥了啊!”男老师准备杀鸡儆猴,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暗戳戳的兴奋。小屁孩整不死你丫的。
顾月澜迷糊中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能穿透房梁的怒喝成功的将自杀少女召唤回现实世界。
朦胧中似乎看到一张略熟悉的面庞,微红的脸颊好像刚喝了二两白酒,挺帅的,这是顾月澜的第一反应。
“还没醒呢,要不你回家睡一觉再过来啊,我看你这状态自己也回不去了吧,我帮你叫叫家长吧顾同学。”老师一脸和风细雨,可惜那幸灾乐祸的劲儿怎么都藏不住,同桌小胖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你是……张老师吗?”顾月澜疑惑的问,这张脸和她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傻子老师太像了,可是张老师到现在也该四十岁了吧,怎么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
“哟,我可谢谢您,我还寻思你这一觉睡的就神游太虚忘了我呢。赶紧给我滚上来做题!今天做不上题你看我不找你家长!”
找家长?爸妈在几年前就办好了离婚手续各自成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位神仙住哪儿,眼前这个妙人看来有大神通。
顾月澜一下起了兴致,伸伸懒腰往后一靠想说那你就找啊。同桌小胖子见这架势深怕自己被连坐,吓得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我靠?
顾月澜诧异的看着小胖子,不足一米的小豆子能把她这么大的人推出去也是诡异。可是她随后便赫然发现,自己那双小小的手,纤细的胳膊,短短的腿,竟然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豆子!
我的天……我不是自杀了吗……这里竟不是阴曹地府?难道我那天是自杀未遂了吗!
张老师亲自走下讲台,一把拎起震惊中的顾月澜,揪到讲台就塞给她一支粉笔,顾月澜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简单的好像智障的数学题,身体先于迷茫的大脑在黑板上刷刷写了起来,不需要打草稿,简单直接的把结果写上去,三道大题不到一分钟做完。
全班彻底安静了。
“顾月澜你厉害啊!”赵黎带着全班同学的唏嘘发出了第一声惊叹。张老师呆住了,连顾月澜转身晃晃悠悠的推开教室门都迟顿了一下才发现。
“站……站住,你去哪儿?”
顾月澜回头扫了全班一眼,最后定格在张老师震惊到扭曲的脸上,笑了一声,潇洒的离开。
这梦做的倒也清奇。
“你你你……你给我回来!”
还没等她好好看看周围的环境,张老师就冲了出来,不由分说的把她“请”了回去。往常这梦都是毫无逻辑随心所欲的变幻,今日居然正常起来,但是正常才更显得诡异。
顾月澜写对了题,张老师不好再发作,也大发慈悲不去追究她擅自离开教室的精神错乱行为,其实也是因为他还没缓过劲来,怎么都想不通已经超纲的题目是如何被这小丫头解出来的。
老师不指责,她也懒得找麻烦,索性就安安静静地坐等着自己醒过来,结束这荒唐一梦,再继续那场没完成的自杀。
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
窗外的小树在阳光下尽情地舒展枝条,绿叶上的露珠反射柔和自然的光芒。教室里的白墙上挂着全班同学的小红花,每个人都手拿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听讲,书桌里甚至还有一包现在早就不生产的零食。
顾月澜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稚嫩的小脸蛋,小学同学一年级长什么样她早就记不清了,但现在居然每个人都无比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想到个别同学长大后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禁感慨他们小时候竟也如此可爱。
同时,一个个小脑瓜也小心翼翼对着她偷偷打量,夹杂着各种情绪,有好奇有疑惑,也有掺杂着几许微不可查的羡慕。她随意一瞥就对上了其中一个,眼神一黯。
清秀的稚童有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小小年纪便淡雅出尘,嘴角常年有一抹淡淡的微笑,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
顾月澜记得他,高智商学霸付清丞,从小就相貌出众,在高中时更是达到妖孽的程度,两人谈了不到一个月的恋爱便无疾而终,成年后的她再回想起这小打小闹的恋情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自己是脑瓜缺弦才看上这空有其表的渣男。但当时年少经不住事,悲痛欲绝毅然决然的转了学去了国外,辞别了这条花心狗。
想到这,顾月澜面无表情的冲他假笑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暗戳戳的打算一会儿在梦里暴揍他一顿,以平当年的委屈。
付清丞一怔,看到顾同学绝对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些疑惑,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个平时傻乎乎的女孩。片刻后,他好似明白了。眼睛弯成月牙,笑意溢出嘴角。可能傻丫头今天没睡醒吧。
张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澎湃,时不时批评着几个屁股下仿佛有针扭来扭去的小兔崽子,顾月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张老师可不含糊,一个粉笔头精准无误的扔在她脑门上,留下一点白印。
嘿,还挺疼。
“顾月澜,我看你运气好做对几道题就飘了是吧,来来,你回答一下这道题,你能再答对我才服你,答不出来门口站着去!”
她可真是服了,这梦不仅枯燥乏味,连张老师的变态也不减当年三分,尤记当年自己在张老师的摧残下还没等长成祖国的花骨朵,就已经先衰败成一地的残渣。
她瞥了一眼黑板,不像是一年级的题,难度上了个档次,但在大学毕业生的眼里再上档次也不影响它还是道弱智题,于是简单算了下,懒洋洋的答道:“等于2。”
这梦怎么还不醒。
“过程呢!怎么做出来的!”张老师扯着脖子问。
“不就是一元二次方程吗,你把数往里一代不就出来了。”顾月澜有些不耐烦。
张老师愣住了。
“什么是一元二次方程?”小小的议论声在同学之间响起,以张老师为首逐渐形成轩然大波。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还是简单的加减法,连乘法都还没涉及,她却突然说出了初中数学的解法,小豆子们一个个的显然都有点懵。
但最懵的还是张老师。
一阵困意袭来,眼见张老师还傻站在那儿不说话,顾月澜直接趴在桌子上不再理会旁人,一元方程就吓到了?那我要说我会微积分你们岂不是能吓上天?想到这儿她噗嗤一声笑了,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付清丞单手拄着白皙可爱的脸颊,大大的眼睛水盈清亮,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今天的月澜同学,好像和往日不一样了……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顾月澜被吵醒了。拍了拍睡眼惺忪的脸,看到张老师一脸复杂的看着她,转身离开了教室。
同桌小胖子一惊一乍的推了她一把,但显然这次力度较轻,她还安稳的坐在凳子上没能飞出去。一群同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顾月澜,你行啊你,把张老师给气懵啦,我头一次见张老师这样。”小胖子兴奋的说道。
“月澜,你刚才说的一元二次方程好厉害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呀。”班长郑小妍脸蛋红扑扑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月澜现在有点懵,她睡醒了,很明显她是睡醒了,可她再揉揉眼睛……怎么还是眼前这群小豆子。
“你们都别吵了,没看到她还没睡醒吗!”
“……”无fuck说。
赵黎一把推开几个围观的同学,自己凑了上来。“顾月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领你去校医那儿看看吧。”
月澜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小男孩好看的像一抹浓重色彩润饰后的画,和清雅淡漠的付清丞是两个极端。赵黎性格开朗为人大方,跟男生玩的好,对女生也温柔,是她直到高中前关系都很好的哥们儿。只是后来和付清丞在一起后,赵黎就逐渐淡出了视野。直到转学那天都没再见过他。没想到今日梦中重逢,月澜一时百感交集。
没等她说些什么,适时的上课铃声便已响起,一脸严肃的语文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来。小家伙儿们赶紧散了,回到座位坐好。
顾月澜懵了,这才第二节课,不会到下午放学这梦才算真的结束吧。
一个大学毕业两年的女青年,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孩一起上课,说出去谁能信呢?
她是真的想自杀啊!
语文课连着上了两节,放学铃声准时响起。离家近的中午都回家吃饭,个别离家远的就在学校食堂吃,三菜一汤,两元一份。
眼看同学们一个个离开教室,顾月澜还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如果靠得近点还可以听到她在紧张的不停念叨:怎么还不醒来怎么还不醒来……
“你还没睡够么?”付清丞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奇怪的问道。
顾月澜还沉浸在自己的慌乱中,付清丞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月澜同学,放学了。”付清丞笑了笑,好心的提醒。
“……”
“……”
诡异的气氛在两个人周围蔓延,双双对视久久无言。
付清丞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但很明显他并不擅于处理此类情况,此刻强烈的低气压让他有些紧张。莫名的感觉小月澜似乎有了不符合年龄的情绪,好像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那种……忧伤?
“你怎么了?”付清丞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月澜认真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问道:“这是梦吗?”
付清丞又觉得好笑起来,果然,小月澜只是没睡醒,什么忧伤不忧伤的,同样是小孩子,付清丞并不觉得她就能有多大的心事。
“你如果认为这是梦,那便是梦吧。”庄生晓梦迷蝴蝶,谁能说此刻的一切不是大梦一场呢。
忽然,一个有点冷的气息靠近,付清丞睁大眼睛愣住了,眼看着顾月澜伸出小小的胳膊,笨拙的将小男孩拥进怀里。
脸蛋轰得一下冒出热气,像一颗熟透了的红苹果。
顾月澜的四肢有些冰凉,连带着这个拥抱都略显凉薄。可付清丞浑身却热的像个火炉,在这冰凉的拥抱里丝毫不见缓解,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月澜同学,你……”半晌,付清丞才开了口,他一动不敢动,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话未说完,怀抱就松开了,付清丞愣了下,感觉心里有一块忽然就空落了。
随后,任谁也想不到的,“啪——”的一声,小女孩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懵住的小男孩脸上。干净利索,毫不留情。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比刚才冰冷的拥抱更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顾月澜犯完罪,转身就跑。留下一个风中凌乱的付清丞。
打完就跑,真刺激!
顾月澜边跑边笑,觉得心里畅快极了,连带着死亡前深沉的抑郁都消散了一点。只是随后。一阵不明显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刚刚面对的是个小孩子,自己那一巴掌好像很过分,怎么也得扇个成年版的付清丞才对吧。
可这毕竟是梦,他又不会真的疼。
想到这儿,顾月澜释怀了。刻意的忽略自己刚刚恬不知耻的抱上对方,面对一个小孩子犯罪的事实。
环顾四周,还真都是十八年前的景象,街边停靠着老式汽车,广告牌上是当年流行现在早已隐退的明星。熟悉的街道一直通向十多年前的家……
家?
顾月澜忽然有些忐忑。
大学时离家远,很久才回一次家,每次父母都毫无破绽的营造温馨的氛围来迎接她。直到大四毕业时,顾月澜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个两岁的弟弟,而父母其实也在多年前就已经离婚,感情和睦的假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再也经不住考验,一场不甚精彩的大戏才终于落幕。
“你长大了,能自己生活了,以后有了丈夫和孩子,你就有新家了。”
这是父母留给她最后的一句话,就如同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那样,各自陪着重新组成的家庭急匆匆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他们成为了别人的爱人,别人的父母。而自己夹在中间,既尴尬又无辜。
但现在,顾月澜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家门,心脏砰砰的好像要跳出来。
两年了,两年来她把自己禁锢在牢笼里,严重的心理障碍甚至让她果决的结束了生命。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父母的离婚才走上绝路,但这两年来再未见到过的双亲,让她此刻有着浓浓的、颤抖般的思念。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年轻时髦的妈妈推开了门,暖暖的笑道:“宝贝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妈……我回来了。”声音发颤,眼角一滴泪缓缓划过。如果这是梦,她宁愿永远都不醒。
“沙子迷眼睛了吗,孩子他爸,给她吹吹。”顾妈回头对着沙发上的男人说道。
“来了来了!给我大宝贝儿吹眼睛!”顾爸笑着一把抱起她,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宠溺。
顾爸对着月澜的眼睛轻轻吹了口气,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憋笑。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起大笑起来。久违的家,久违的亲情,眼前这一刻如此真实。
不要醒,不要醒,让这梦再做的久一点吧,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