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征兵工作又开始了。在部党委会上,当着张政委的面古部长提出:“今年的征兵工作由鲁强副部长分管。”
“部长,我根本不懂,还是由你管吧?”我觉得征兵历来都是部长的职责,再说还有政委呢,咋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来吧?
可是,古仍强硬的坚持着:“不懂干中学吗,不然,将来你当上部长了怎么办?”
“既然部长这么信任你,鲁部长你就别推辞了。”张政委一撇嘴冲我劝道。瞅那表情显然这事部长并没与他通光。
“我没有经验,那部长政委你俩给我掌握着点吧?”不管他动机如何,我什么时候都是尊重上司的,只好妥协下来。
我心里明白,说让我管只是表面上的,可实际上还得部长说了算,这征兵的事自己是不能往深了摊的。也清楚部长是怕送兵的事儿与政委之间的关系不好处理才这样做的,我就是个夹在中间的挡箭牌而已。
征兵体检后的第四天晚上,昔日组织部同事董成林的哥哥莲花泡乡党高官董成军找上门来,他领着乡长郎占国,身后还跟着个村干部。
“你好董书记!”见到他我就想起那次与蔡政委下乡遭到冷漠的事,虽满心不悦,还是上前热情握手。
几人来到办公室坐下来,董成军喝口茶水问:“鲁副部长你管征兵吧,我们乡征兵遇到点蹊跷事儿,你看咋办好?”
“董书记有事你就说,只要不违反政策,我都可以帮你解决。”觉得与他成见归成见,自己手中管这点事还是得整公道了。
“这是我们三道坡村张书记,他儿子张秋峰当兵,昨天体检出乙型肝炎被淘汰。家属不相信,下午领着孩子去县中医院做了化验,结果显示肝功正常。”董书记指着身边同来的陌生人告诉说。
光天化日之下,体检组怎敢如此大胆,我摇摇头不由地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郎占国见我不相信,转过头叫那个人说:“你把中医院的化验单拿出来给鲁部长看看。”
“这确实合格,没问题的。”拿到手里一看,我心里顿时明白了,这肯定是体检医生陈洪举和乡武装部长郭文贵合伙搞的鬼。他俩这是想废了乡里的安置卡指标,另安排别人。
郎乡长开玩笑地说:“这可是我们乡商品粮兵的一号种子选手,我和董书记今天来就是想保住这个兵。”
“鲁部长你刚上来,若是为难,我们就去找古部长去。”董成军绵里藏针笑着逼问说。
“董书记你谁都别找了,这事我肯定还你个公道。”觉得自己不能见硬就躲,把这挠头的事往古部长那里推。
“那好,鲁部长我们相信你。”
“董书记,我知道这个化验单假不了,可是征兵体检,例来都是以县卫生局体检组的结论为准啊!”看着手里的化验单,我满心为难的说。
“鲁部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要求明早上再抽血化验一次,看看到底咋回事。”董书记瞅着我的眼睛,恳切地说。
感觉体检组这些年为了弄钱都疯了,一定是他们乡里有人无法争到这个指标,就贿赂陈洪举作弊的。一股怒火由心而生,当即表态道:“行董书记!这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我非刹住这股歪风不可,明早就安排给张秋峰再化验一次肝功。”
“那要是再化验结果正常呢?”董书记紧着追问一句。
我觉得不给张秋峰一个合法说法,简直就是对自己的污辱一样。于是坚决地告诉说:“化验若是合格,张秋峰我们武装部就送!”
第二天凌晨,我把张秋峰化名张铁生,秘密地填了体检表,让他混在当日的体检兵员当中,到县医院重新抽了血,下午结果出来这次张秋峰肝功正常。
家长拿着化验单找陈洪举讨说法,陈气势汹汹来办公室找我算帐,他瞪圆眼睛嘴唇哆嗦着质问说:“鲁部长,你这办的是什么事?懂不懂规矩?这不是卷我们体检组的面子吗。”
“我这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替老百姓主持公道,谁让你昧着良心瞎整了?你这就是自作自受!”见他兴师问罪般的一脸嚣张,我没有客气,厉声地斥责道。
“不和你讲,我找古部长去!”他气哄哄地走了。
我正坐在办公室生气呢。不一会儿功夫,古部长找上门来,他板着脸道:“张秋峰的事,你这不是制造矛盾吗?事不能这样处理,体检组都这些年了,好赖都得给他们个脸面。”
“这不是明摆着陈洪举徇私枉法吗?不处置咱没法和张秋峰交待啊!”见古部长还替陈说话,让我很不理解,委屈地说。
古部长更生气了,一脸严肃地批评道:“不仅是张秋峰,孙刚也不行,他本是城里人,以城顶乡跑到大榆树乡报名参军。”
“古部长,咱就事论事,张秋峰身体合格咱必须得送。凭良心说那孙刚本与我没啥关系呀,你不同意我立马取消他入伍资格!”听了部长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大声与他叫起板来。
古部长见我如此硬气,瞪起眼睛扔下句话摔门而去:“鲁强,我看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隔壁的张政委闻声过来同情的说:“鲁强我知道你这是主持正义,可咱们都是在古部长手下提起来的,有些事不能求真,现在连我也得让着他呢。”
“政委我这也是为部长担责任,再说就这个性格,凡事我都想求个真。”我委屈地说。
张政委瞅瞅我,忽然好奇地问:“那孙刚是咋回事?”
“他是我家乡村支书曲世贵的外甥,想当兵在城里又排不上号,正好农村兵没人愿意去,我就打招呼让他在老家大榆树报了名。”
“以城顶乡这种情况其它各乡镇多得是呀!部长为啥只提孙刚呢?”张政委笑着评论说。
“政委,这样说我就是觉得憋屈。”朦胧之中我似乎有一种感觉,自己无意中冒犯了征兵背后潜在的利益共同体,自己就象一只撞在蜘蛛网上的飞虫,挣扎着,怎么扑腾翅膀也难撕裂它。
我知道这些年来征接双方工作人员,体检组,公安政审,方方面面那些心存贪婪的一伙人,见钱如命,从上到下已形成了个敛财的利益链条,陈洪举只是这利益链条上一个节点而已。
初出茅庐不喑世事的自己,就是尽全身力量也无法与之抗争。再说了,是古部长刚把自己提拔起来,我怎么能跟他唱对台戏呢?这在众人眼里可是大逆不道的。
这件事在心里郁闷了整整一天,下班前古部长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笑着道:“鲁部长你别回家了,晚上跟我出去吃饭。”
古部长并没生我的气,很会平衡关系,他晚上领着我去了饭店,宴请了董书记和郎乡长,酒桌上对董书记说:“张秋峰今年别走了,明年顶武器库警卫员指标入伍,我们保送,给他带着安置卡走。”
“古常委,你说咋整就咋整,这事家长要是不同意,工作由我们乡里出面去做。”董成军借坡下驴笑着满口答应道。
见张秋峰的事有着落了,我很高兴,随口夸赞道:“还是古部长这样处理得好,佩服,佩服!”
“啥事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拱,你们就不知道缓一缓,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吗?”古部长酒有点多,红着脸嘴里唠叨着。
“部长说得好!工作上我们应该学会弹钢琴。”我觉得他这是一语双关,是说给我和董书记听呢。
今天是新兵登车的日子,中午送走新兵从长发镇火车站回来,吃过午饭,我就和司机张景海开着单位的桑塔纳去市里找李向阳卖狐皮。
李领着我们在小旅店里找到了收狐皮的老客,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中等个一身旧布衣,简直比庄稼人还土气。他拦腰扎着个包裹,身前腰上鼓鼓囊囊的,估计里面是一大叠钞票。
等我从车上拿下来狐皮摊在地面上,李向阳用手扒拉着赞叹不已。“你这狐狸养得不错呀!”
“你看看,我这皮子能给多少钱一张?”我瞅着收皮人胖胖的圆脸,问他说。
老客默不作声,弯下腰去,在地面上逐一地用手捋着狐皮。看够了,他直起身操起一张皮子把手插进去,再拉起李向阳的手塞进另一端,俩人在皮筒子里互摸着手势砍起价来。
“你这个价稍低点。”李向阳还价说。
收皮人在皮筒里换了个手势,盯住李向阳眼睛说:“你看这个价咋样?”
“你给的价贴溜儿,再给涨点吧?小门小户的,养这点玩艺太不容易了。”李向阳觉得还能往上撩撩。
“不行,你出这个价我就合不上了。”收皮的人口咬得很死。老客松开了李的手,转身给出了价格:“一张皮给你五百,你卖不卖吧?现在最高也就值这个价。”
“不卖!”我一脸不悦,觉得他给价太低了。
李向阳瞅瞅我。“鲁部长,这个价码可也行了。”
“和向阳我们都多少年关系了,要不是他介绍来的,这皮子我还给不了你这么多钱呢。”听李向阳这一说,收皮的马上跟着溜缝儿道。
见此情景,我觉得价钱也锛得差不多了。于是满脸严肃的一口咬定道:“就525元一张,少一块钱我不卖,多一块钱我不要!”
收皮人瞅瞅我没有说话,又蹲在地面,左一遍,右一遍地摆弄着狐皮,此刻他似乎对自己眼力有点不信实了。看了老半天,才抬头说:“你还能不能再降点儿?”
“不能,少一块钱我就拉回去!”明显看出来他是舍不得这皮子,就是想卡卡价,我的犟脾气就上来了。
“那行吧?看在老李的面子上这单生意我宁可不挣钱了。”见一点余地没有了,最后他还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价钱,我这16张狐皮卖了8400元。
回来前在市里请李向阳去小馆儿喝了点酒,因为这几年没少麻烦人家,只是春节时去家里给孩子扔点钱,心里总觉得欠了他的人情,很过意不去。
“这价要得可真死,我真为你捏一把汗,怕把他要跑了呀。”李向阳在酒桌上担心地说。
“我姑娘马上就考学了,从明年开始上大学都自费,家里等米下锅呢,我不寻思能多要点就多要点吗?”
晚上回来一说狐皮卖这个价翠花大喜:“太好了鲁强!再加上卖给乡下老姑爷家范喜财表哥种狐的2500元,还有口粮田的收入,咱今年副业的纯收入可就是万元户了呀。”
“还是养狐挣钱,这回女儿的学费咱不用愁了。”我觉得压在心头的负担终于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