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明仔的脸马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他惊愕地揉着脸：“我……你……”
中年妇女指着他的鼻子：“怎么着，敢跟我抢座位？”
明仔瞪大眼睛：“阿姨你……”
“谁是你阿姨？不学好，没教养……”胖女人继续叫骂着，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到她面前，低沉着声音说：“请你闭嘴！”
“你？”中年女人抬起头来，又诧异又恼怒，“你是谁？你说什么？”
“女士，请向这孩子道歉！”那人不急不慢，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着明仔，“马上。”
“干什么？”那中年女人大叫起来，“你是什么人？敢叫老娘道歉？有没有搞错？”
中年男人面色沉静：“没有搞错，女士，你不仅抢了这个孩子的座位，而且，你还无礼地冒犯了他，但是鉴于我们不能像你那样无礼，所以，请你向他道歉，获得他的谅解，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想干什么？你能把我怎么样？”那女人叫嚣着，跳起来要向那中年男人扑过去。但是，她很快就闭嘴了，瞪大眼望着两个铁塔一般沉默着向她逼过来的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都戴着大框墨镜，脸上看不到表情。他们也戴着雪白的手套。
黑衣人和中年男人像三座大山一般向她压过来，胖女人一下子跌坐在长椅上，嘴里也停止了嚷叫，嘴巴歙动着，目光变得胆怯而慌乱：“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说：“我们不想干什么，我们只要你向我们少爷道歉。”他指了指呆立在一旁的明仔。
明仔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手里提着那台DV机。
两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胖女人面前。
胖女人吓住了，她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明仔，低下头去，吞吞吐吐地说：“我……对不起……”
“大声点！”一个黑衣人沉着脸吼了一声。
“对不起，小——小少爷！”那胖女人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逃走了。那样子像鬼撵来了一样。
明仔望着那妇人的背影，站在那儿不动。
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一种明仔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和得像三月的风一样的声音说：“少爷，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还疼吗？”他伸手去抚摸明仔的脸。
明仔往后退了一步，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对不起，我——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
“哦，少爷别怕，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好了好了，我们来了！早就告诉过你，社会险恶，一个人不要轻易出门，你就是不听……一走出家门，就没人拿你当少爷，没有我们保护着，你看，这不出事了不是？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差点儿没把我们吓死！老天爷，总算找到你了！要不然今天你爸爸回来，我们怎么交代？我们可只长着一个脑袋……”中年男人忙忙叨叨地掏出一张雪白的丝帕，替明仔擦去脸上的汗水。
两个黑衣男人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让明仔想起过春节时爷爷在大门上贴的两个门神。
“我不认识你们。”明仔继续说。
“少爷，咱们不开玩笑，快回家吧。”中年男人笑着说，“老天爷，总算没走丢，否则……”
他使劲擦着自己的汗水。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明仔有些烦了，这帮人是哪里跑出来的呀，真啰嗦。
“我是老余，他是阿彪，他是阿龙，你怎么不认识了？”那中年男人很大度地笑笑，“是不是刚才被吓坏了？你放心，阿彪他们会处理这件事的。”他回头看了那两个门神一眼，那两人频频点头。老余继续说：“或者，怪我们迟了一步，生气了？”
两个门神向他龇着牙笑了一下。
明仔摇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们。你们要找谁呀？”
“少爷，你是怎么了？”老余蹲在他身边，仔细看了看他，“你不是你又是谁？你不是我们的少爷吗？我们找了你一整天、一整夜，家里所有的人，吴妈、王妈、小玲、大宝、二宝，还有公司里保卫科的人，所有能发动的人都发动了……你知不知道？你干吗老是让叔叔们着急？你知道昨天晚上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明仔不明所以，瞪着他。
老余叹了口气，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衣领：“快回家吧，今天你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我不希望他们一进门就找不到你……那家里就更要乱套了……”
明仔大声说：“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是什么少爷，我是东方明，我……”
“又来了，又来了……”老余说，“少爷，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老是这一套就太没创意了！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上瘾了？你爸你妈就快回来了，你还来这一套。这次不管你假装是谁，不管你演什么戏，我都不放过你了，快回家！快走吧！”
老余一使眼色，那两个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明仔，老余说：“走！”
阿龙和阿彪架着明仔往旁边的停车场走去。
明仔挣扎着，大叫起来：“干什么？绑架啦！有坏人啦！”
老余又气又急：“快走，别理他！”
阿龙低沉着声音说：“少爷，配合点儿，不然，哼……”
明仔大声说：“抓坏人啦，警察叔叔，有人绑架少年儿童！”
旁边有一个老太太好奇地看着他们，老余对那老太太笑着说：“我儿子，太淘气了，想离家出走……”
老太太对他们笑笑，侧身让开去：“是该好好教育教育，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可不是！”老余说着，压低声音转向阿龙阿彪，“快走！”
明仔大声叫嚷着：“你们干什么？我不是你们的少爷，你们认错人啦！”
就在明仔被拖进汽车的时候，两个孩子正从游戏室里出来，看到明仔被拉进汽车，其中一个竭力想扑过去，却被另一个拉住了，拉住他的那孩子说：“没事，没事！一切按计划进行！好戏就要开场了！”
菜帮子茫然地盯着奔驰而去的汽车，转过脸来看着齐浩然：“好戏？”
“对，”齐浩然得意扬扬地挥着手，“不用我们费事了，太好了，从现在开始，交换游戏正式开场！”
不知过了多久，明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束强光晃过来，他赶紧把眼睛闭上，然后再张开：一大片富贵堂皇，一大片金光闪闪，一大片湖光山色。准确地说，他不是没有见过富贵，黄老师那财主家的奢华已经够让他吃惊，但是，在这儿，在这陌生的所在，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城里人真是有钱。
不过，有钱成这个样子，还是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这是一座园林式的屋子，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要没有一百年怕弄不成那种气候。在这里，就是个粗鲁莽汉也得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得规规矩矩的。
不过在明仔看来，这样一大片有着人工湖、假山、花园、大榕树的美丽院落，跟菜帮子家的那个小黑屋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人家的，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揉着眼睛，反过身来望着那老余，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从四面八方向他奔跑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少爷？少爷回来了！哎哟哟，谢天谢地！可算是找着了！这下好了！”
老余大声说：“吴妈，快带少爷去洗个澡！小丽，把饭摆上，少爷饿了！”
“是，知道了！”一个系着围裙的少女大声应着，转身向屋里跑去。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向明仔走来，蹲到他身边，脸上是热烈的笑容：“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快跟我走，你瞧你，一头一脸的汗！今天爸爸妈妈回来，得给他们一个好印象，知道吗？”
明仔快要崩溃了：这些人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是一个少爷？这是什么事儿嘛！他瞪视着那群人，转身就跑。
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他的小细胳膊就被老余挟住了。那人也没怎么使力，明仔就苦着脸快要哭出来了，他用脚拼命地蹬着地：“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不讲理的家伙！”
老余面无表情：“吴妈！”
吴妈赶紧走了过来，老余简短地说：“交给你了！”
吴妈看着明仔，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反抗司空见惯，拎小鸡似的把他擒走了。
他没想到一个胖胖的女人居然有那么大劲，铁箍一样的手扣住他的胳膊，明仔半点也挣扎不了。他叹了口气：“吴妈，行了行了，让我自己走，免得你累，我也累。”
到了客厅，明仔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照片，他一下子冲了过去，眼睛瞪得比乒乓球还大：他明白自己被当做谁了——墙上的照片里是齐浩然！是齐浩然！那个优秀漂亮的齐浩然！那个天才齐浩然！
明仔一下子笑了起来，大声说：“好啦，我帮你们找到我啦！瞧，就是他！齐浩然！他们把我当成他了！我是明仔，不是齐浩然，你们搞错了！”
一屋子的人都见鬼似的看着他，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老余气急败坏地把明仔拉到屋外，小声而严厉地说：“不许再提什么明仔，你再提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去，听到了没有？”
接着他转身对吴妈叫道：“可不能再让他跑了，否则，主人回来了大家都不好看！”
吴妈答应一声：“知道了！”
“什么少爷，看样子这些人对他们的少爷并不尊重嘛！”明仔在心里悲叹着。
“少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段时间你实在是把我们头都搞大了，你什么时候学会逃跑的？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你，一天跑几次，唉！你累不累？快进去先洗个澡！”
吴妈把他推进一间超豪华的、足足有一间教室那么大的卫浴间，到处明晃晃的，幸亏明仔在黄老师家有过应对豪宅的经验，所以并不太被吓着。吴妈要跟进来，明仔抵住门望着她：“怎么着，想偷看男生洗澡？”
吴妈拍了他一下：“放屁！从你一落地就是我给你洗澡，你身上什么东西我没见过？快进去！”说着准备给他脱衣服。
“不行不行！”明仔拼命护住身体，“人家现在是大男人了，男女授受不亲！”
吴妈笑起来：“鬼话！好吧好吧，我不碰你，小家伙翅膀硬了，不要吴妈了。那你好好洗吧，洗完出来吃饭，我去看看小丽把饭做好了没有。”
“走吧你！”明仔正想趁着她松手的当儿逃跑，没想到吴妈一脸坏笑，反手把门锁死了。明仔捶了一会儿门，吴妈早走开了，明仔只好投降，自言自语地走到巨大的浴缸边，一头扎了进去：“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大丈夫能屈能伸，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那浴缸舒服得不可能再舒服。明仔好奇地看着四周，所有一切都透着一种逼迫人的富贵气，看得他屏住呼吸。后来他干脆不看了，反正看了也不懂，开始在浴缸里玩起水来，等到弄得差不多了，看到旁边的柜子里放了一套小男孩的衣服，应该就是齐浩然的，赶紧穿上，走到门边敲门：“可不可以放我出去了？我洗完了！”
吴妈笑眯眯地把门打开，“好吧，现在去吃饭吧！”
明仔顺从地跟在吴妈身后，他想到了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无论如何他是斗不过他们的，那就先待着吧，然后再想办法出去。
走进巨大的餐厅，明仔一眼就看到了那圆桌旁坐着一个小姑娘，可能有八九岁的样子，样子又时尚又漂亮，脸色白嫩嫩的。好不容易在这间到处都是成年人的屋子里看到一个小朋友，明仔兴奋极了，跑过去：“你好啊！”
那小姑娘看着他，对他突然招呼自己又吃惊又意外，还微微有些受宠若惊：“我……你——你在对我说话？”
明仔笑嘻嘻地说：“对呀，我才不想对他说呢！”他指指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着脸站在一边的阿龙，“我怕他。”
那小姑娘陡然变得有些惊喜：“你肯跟我说话了，哥，你……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明仔一愣，跟她说句话她都有必要那么高兴吗？看来那个少爷齐浩然平时对这个小姑娘并不怎么好呵，人家还叫他哥呢！她是他的妹妹吗？不知道怎么地，看着小姑娘那娇娇柔柔的样子，明仔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融化，他从来没有妹妹，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娇滴滴地叫过他“哥”——那个齐浩然，他怎么可能对这么一个小姑娘那么无礼呢？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妹妹，那我就让着她，宠着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怎么可能不跟她说话？就是对麦子黄的妹妹阿秀，明仔也是从来百依百顺的，何况自己的亲妹妹。
明仔胡乱想着，那小姑娘伸过手来轻轻推了他一下：“哥哥，你怎么了嘛，你不舒服吗？”
“哦？没有没有，我很好……”他使劲摇头，“我告诉你，别信他们，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也不是你哥哥，我是被抓进来的，我叫明仔。”
小姑娘望着他，大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哥，你又来了，神神道道的……那天老余他们把你找回来，你说你不是齐浩然，是魏胜利，是蔡可可，反正不是齐浩然……哥，你老演这些把戏，怪不得老余他们不相信你……你知道我们很担心吗？前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明仔怔住了：“前天？”
“对呀，——你知道吧，你没有回来，我一晚上没睡着，直到吴妈说找到你了……”
明仔望着她，有些发傻：“你一夜没睡？”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对呀，你没回来嘛……”
“你叫什么名字？”他愣愣地问。
小姑娘笑起来：“哥，你越来越会演戏了，我是藤尾，你忘了？”
明仔笑着说：“可不是，还真忘了，对不起，我现在有健忘症！”
藤尾笑着说：“哥，你今天——很好，从来没见你那么笑过。你昨天晚上没出什么事吧？”
明仔说：“出事？我怎么可能出事？我很好呀！”说完话他就后悔了，这样下去不就承认了自己是她哥哥了吗？他烦躁地一挥手：“我没事啦！”
看他不高兴了，藤尾赶紧说：“没事就好，你回来了就好……哥，我不问你了，你吃饭吧，等一会儿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这下，轮到明仔彻底傻了。
他不再说话，鼓着腮帮子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心里满是担忧：“齐浩然，看来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我很快就会变成你了！”
藤尾说：“哥哥，你又不吃饭吗？快吃吧，我都饿了。”
明仔抬起头：“哦，那你吃！”
“那怎么行呢？你吃我才吃！”
明仔瞪着女孩子，没办法，只好开动筷子。
老余和吴妈垂着手立在他们旁边。那一顿饭明仔吃得满头大汗，不是热，也不是饿，而是累。
藤尾关切地望着他，她几乎不怎么吃饭，眼睛直盯着明仔，目光是那么温柔，充满了一个小妹妹对哥哥的敬爱。明仔觉得那目光像三月的太阳，让人温暖，也让人迷惑。
吃完饭，明仔转过身来望着一直立在身后的阿龙：“喂，电线杆子，咱们现在做什么？”
那“电线杆子”还是一言不发，带着他回客厅。
明仔回过头去看藤尾：“你跟我走吗？”
藤尾很惊喜：“真的？那你等等我！”
她说着，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是推着身后的轮椅车滑到明仔面前。明仔目瞪口呆：“你？”
藤尾很奇怪：“哥，你怎么啦？”
明仔绝对想象不到那么美丽温柔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会坐在轮椅里，他震惊地、心痛地望着她的腿，那腿怎么了？她不能站起来吗？她不能又蹦又跳？就像所有健康的小孩子那样？那她是多么不幸啊！他望着藤尾，眼睛里写满了惊痛。
“哥！”藤尾碰了碰他的手，“你怎么啦？快走呀！”
“你——你的腿？”他指着藤尾，不忍心地问。
“哎呀，”藤尾惊奇地望着他，“你不知道吗？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好像不是我哥哥了！”
明仔说：“我本来就不是你哥哥！”
“又来了，咱们快走吧！”
明仔走了过去，替她推着轮椅：“我来帮你！”
藤尾望着他，又高兴又迷惑：“哥，你好像真的不是我哥耶——才两晚上不见，你变了好多。”
明仔说：“我是变了好多，对了。有个人说，我们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老余一下子蹿到他面前，大声说：“别瞎说！你信不信我——我把你……”老余抬起手，好像要打他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就叹了口气，软下来，“得得，少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闹也闹够了，我们累也累够了，你饶了我们吧！你爸爸妈妈再过半小时就该到家了，求求你，小祖宗，你消停一下行不行？让我们也喘口气行不行？”
不知怎么的，看到老余那可怜巴巴的哀求样子，明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嗫嚅着：“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啊，我知道齐浩然在哪里，你们随我去，我帮你们找到他……”
“少来了，你又使这一招，上回让我们出去找人，可你要找也找个像点儿的嘛，那孩子和你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别闹了，就算帮帮你余叔叔吧，行不行？”老余几乎是低三下四地望着他。
“可是，你们就不怕弄个冒牌货？”明仔斜着眼睛。
“不怕！”老余咬着牙说。
“你们不怕我弄砸了？”
“不怕！”老余气壮山河地站起来。
“我可是先告诉过你们的啊，到时候穿帮了可别怪我。”明仔背着手说。
“你不走了？”老余高兴起来。
“你那么死乞白赖地求我，我能不帮你一把吗？”
“太好了！少爷，我就知道，你心肠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老余大声说。
明仔望着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