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坐着个精壮的男人，一把抱起了门口的小子，也不顾孩子脸上的泥，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别着急，慢慢说，有几个人？”
“有五六个，离很远我就跑回来了，没看清。”
“好，干得不错，你先待在家里，爸爸去看看。”
杨田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当年他组织一群日子快过不下去的人来到了这里，从江州到渝州，跋山涉水，五百里地，三十个日夜，兜兜转转才找到这么一个能生活的地方。之后伐木造房，烧林做田，繁衍生息。
最开始还好说，他们从无地者变成有地者，刚开垦出来的田地还很肥沃，当地又没有统治机构剥削，全村人都过的不错，他也有了孩子。
后来陆陆续续有不少大卫的人过来，在周边也建了村子，小辈们偶尔会有摩擦，但大体上相安无事。都是小孩子的泥人被骗走了，谁家的鸡蛋少了两个这种事情，没必要大动干戈。
再后来，蛮人来了！
第一个反抗的村子遭到了屠杀，青壮接近全灭。
自此，汉人全体噤声，按照蛮人的要求，献出了村里八成的余粮。
八成，已经把他们逼成了实际上的无地者。在大卫给地主家当佃农，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日子，而且没有异族的威胁。如果在渝州也过这样的日子，他们来到这又为了什么呢？
在一次帮助三林寨修地窖的时候，杨田获得了和大当家沟通的机会。
与他之前的印象不同，林中风是个很好沟通的人，而且了解大卫的文化，他甚至知道竭泽而渔的典故。
事情成了，大当家的同意和大卫官府一样的农业抽成比例，十税一，并且承诺，方圆二十里，不会有第二个蛮人寨子向他们打劫。
蛮人用匪号给他们提供有限的保护，他们像良民一样上税，这样的默契已经维持了十年。
按照当年的约定，这种时候，蛮人一般不会主动过来找他们。
“大当家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离得远远的，杨田脸上就堆满了笑容，他认出了来人，林中风和他算是熟人关系，春节时还去拜访过。
老赵没有听懂，但从行为表情上看得出来，应该是什么问候恭维的客套话。
“放心，杨田，这次来，不是什么坏事，我是陪旁边这位大人来的。”
林中风用的汉人的语言，并且退后一位，把老赵让了出来。
老赵满脸笑容，打了个招呼：
“你好！老村长！”
几人跟着杨田去了他家，就在院里坐了下来。
“我持有大卫的征讨令，来平定渝州的，三林寨已经被招安，我来看看情况，顺便说下后续的政策。”
杨田不管其他，自顾自的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然后才仰脸对着赵文举问道：
“大卫要管这里了？”
“对”
“我们的地呢？”
“还是你们的？”
“税呢？”
“基本上不会有变动，看情况，可能会减。”
“减税就太好了，大家伙儿肯定非常高兴。”
杨田脸上笑容一下子就绽开了，上前几步握住了老赵的手，边摇边说：
“谢谢，谢谢大人！”
老赵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要承受了这个谢，基本上就是变相的答应了要减税，如果以后不减，没准这个老村长要到处说他言而无信。
要是同意了，就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民众以势欺官，以后的政策阻力会更大，没准是个人就会上来说点意见，事情还怎么干？
他不是蛮人，还不能杀人示众。
怪不得皇权不下县，这些乡老乡贤，都是人精，没一个好搞的！
赵文举后撤一步，把手抽了出来。
“税制事情，以后再说，会有专门的行政人员处理这个，我来是跟你们说下另外的事情。”
老赵扫了一眼站在门后，偷偷往这边瞄的小男孩。
“三林寨近期会开办学堂和武馆。”
杨田本来打算抱住老赵的大腿再次感激哭诉一番，闻言不禁停下了脚步。
大卫，可知世界最大的国家，文明的开拓者，深知阶层上升渠道不能被世家把持的道理，因此积极发展官学，扶持寒门子弟，以对抗世家。
道门和武学门派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寒门提供了机会，但是大派内部也存在家族和师徒一脉的分野。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子混的差，无论他真实的本领是怎么样的。
血脉规则天生会带来力量的积蓄，子继父，父承子，一代代积蓄知识和力量，而一旦这种积蓄没有遭到遏制，趁势而起，就是又一轮皇朝更替。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大部分农民都知道，知识和武学，是他们超越自耕农身份的门径，这是机会，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而远在三林寨四十里外，另一个蛮寨开始抉择自己的命运。
“听说三林寨从了汉人。”
“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蛮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下面跟他汇报的人，眼睛睁的很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再说一遍！”
“三林寨…归顺了汉…人。”
小弟好像被吓到了，说话哆哆嗦嗦的。
他很怕椅子上的人，那是黑石寨的当家的，与三林寨不同，黑石寨只有一位当家的——黑石。
这是一位黝黑的汉子，眼睛很大，朝天鼻，满脸都是胡子，膀大腰圆，急起来，简直就是从地狱出来的魔鬼。
黑石一个人管理整个寨子，与三个人不同，领导难度成倍增加，如果手下叛变，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为了弥补统帅能力的不足，黑石选择血腥震慑，任何冒犯他规则的人，轻则杖击，重则丢命。
摆在寨子门口的骨灰坛子记录着黑石的每一次暴行，告诉寨子里的蛮人，不要冒犯这位椅子上的魔鬼。
二蛋负责情报工作，这种流氓窝点，自然不会有什么成体系的情报机构，用黑石的说法，这就是一个四处传小道消息的。
黑石寨是离三林寨最近的一个寨子，直线距离四十里左右。他们是竞争关系，也有可能发展成为敌对关系。吞并其他蛮寨，是最迅速的壮大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