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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静容

灵枢坊依终南山而建。

终南山为道教名山,自尹喜草创楼观后,历朝于终南山皆有所修建。唐朝初年,李唐宗室奉道教始祖老子为圣祖,于终南山修建了不少楼观,许多向道之士喜欢前往终南山坐而论道。又因为终南山清幽静谧,不少名人雅士在此隐居。

山野中坐落着三十几间茅屋,他们是这终南山上生活的乡民。

此时正是正午,大部分的乡民皆在午睡,但也有些人,睡不着觉,忙着做些活计。

一间茅屋内,一名青衣少妇独自坐在坐在织锦机前纺织布匹。她模样姣好,虽已不是豆蔻年华,却依然风韵犹存。她没有盯着织锦机的机口,身体端坐,目视前方,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滞缓,梭子在丝线间如水中的游鱼一般往来穿梭,畅通无阻。织机末端,已经有几尺色彩艳丽的织锦织成,红色的锦底上绣着金色的牡丹,看起来雍容华贵,光彩夺目。

忽然,少妇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望了望门外。

少妇嘴角上扬,露出开心的表情。

少妇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肩膀,起身走出了茅屋。

茅屋外是一个由篱笆围成的院落,院落里植着一棵桑树,树旁还有用石块垒成的花坛,花坛里种着几株淡粉色的芍药。芍药颜色淡雅,又有几分艳丽。两只蝴蝶似乎也被这芍药的美丽所吸引,徘徊在花蕊周围,不舍离去。

少妇望了望院门,只见紫苏一路小跑而来。

紫苏进了院子,对那少妇道:“娘亲。”

少妇微笑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这少妇乃是紫苏的母亲,当年紫苏被派进灵枢坊后,她担心紫苏的安危,为了能够照看紫苏,便隐居在终南山上,以织锦造布为生。她织成的锦缎做工华丽,灵枢坊的人都很喜欢买她的织锦,因此她有机会进出灵枢坊,成了灵枢坊的常客。

紫苏笑道:“娘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主人他答应医治妹妹的眼睛了。”

少妇欣喜道:“真的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紫苏点点头道:“是真的。而且阿爹和妹妹再过不久也会来灵枢坊执行任务。墨烛大人说,这是我们父女三人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主人就会放我们离开。”

听到紫苏的话,少妇脸上的笑容凝固,若有所思地对紫苏道:“小素,你说这是你们三人最后一次任务?”

紫苏点头道:“对啊。”

“不过娘亲你怎么了?”紫苏看到母亲的表情有异,问道。

少妇抬头,回忆道:“定风波最后一次差事都是很难办的。还记得当年我差点渴死在大漠。”接着转而问道:“你爹和小丝什么时候会来啊?还有,你们要执行什么任务啊?”

紫苏答道:“应该就在这几日之内吧。至于任务,墨烛大人没有告诉我,要等爹爹和妹妹来了之后才知道。”

少妇摸了摸紫苏的头,眼神慈爱道:“好,那你万事小心,可不要马虎大意。”

紫苏道:“好了,娘亲,女儿知道了。”

少妇道:“你不要嘴上敷衍,先不说孙家,就是那些三途教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紫苏道:“娘你就不用担心了,灵枢坊里还有孙子律帮我呢。”

少妇慈爱地摸了摸紫苏的头发,道:“那你也要万事小心,完成这次差事,我们一家人一定要齐齐整整地在一起。”

紫苏点点头道:“嗯。”

少妇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紫苏诧异道:“娘,我才刚来,怎么现在就让我回去啊?”

少妇道:“你白天回来,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下次要来,还是晚上来吧。”

紫苏道:“我以前白天又不是没来过,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少妇道:“刚刚不是说了吗?现在不同于以往,凡是要小心谨慎行事。乖,听话,先回去。”

紫苏有些不舍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对了,先等等。”少妇突然间想到什么,转身回到茅屋,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紫苏道:“这里是我做的一些糕点,还有卖布赚来的银两,你一起带回去。娘亲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了自己。”

紫苏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少妇道:“好了,先回去吧。”

紫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院子,走了几步后,又扭过头向少妇挥手道别,这才向终南山下走去。

望着紫苏离开的背影,少妇道:“你这孩子真马虎,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少妇冲着院中的那棵桑树一挥手,两枚绣针从袖中飞出,直冲桑树的枝叶而去。

叮—叮—

绣针触及桑树叶,只听见两声兵刃相交之声,绣针被打回,直逼少妇而去。少妇对此毫不在意,一挥袖,将两枚银针卷入袖中。

少妇望着那棵桑树道:“尊驾是谁?来舍下所谓何事?”

桑树微微颤动,接着树叶不断落下,汇聚,化作了叶益的身形。叶益脚尖点地,落到地上。

原来紫苏走后,叶益还是觉得紫苏的身份有问题,于是去往她的住所,想要探查她的身份。而紫苏离开灵枢坊时,恰好被叶益发现。叶益一路跟在紫苏的身后,来到了终南山上,借着幻术,隐藏在院落里的桑树中,偷听她母女二人的谈话。只是叶益没想到,那少妇竟然早就察觉到她的到来。

叶益心道:“一天之内,幻术竟被两个人看穿了,看来师兄说的不错,我果然学艺不精,看来闲暇时一定要多加钻研才是。”

叶益望着少妇,一脸警惕道:“能看破我的幻术,你不该是普通的乡民织女吧。”

少妇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位姑娘啊。姑娘刚刚用了幻术吗?抱歉,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你的幻术。”

“瞎子?”叶益略带惊讶道:“你是个瞎子?”

少妇点了下头,道:“是呀。”

叶益轻哼一声,道:“还真是看不出来呀。”

叶益刚刚见她与紫苏交谈,回屋拿包裹,行动与常人无异,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瞎子,还以为她在骗自己。

那少妇道:“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谁?”

叶益双手抱胸道:“在下叶益,字娉婷。”

少妇道:“久仰大名。”

叶益道:“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少妇道:“在下只是一介无名之辈,名字说出来姑娘也不知道,又何必问呢?”

叶益向前走了几步,轻哼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知道吗?”

叶益伸出右手,以指作剑,向那少妇的膻中穴刺去。叶益来势甚快,少妇急忙向后一跃,退到门旁,拿起门旁的一根青黄的竹竿,横在胸前,护住周身穴道。

叶益一击不中,变指为掌,劈向少妇的肩膀。少妇用手中竹竿刺向叶益的胸口,竿长臂短,叶益的手掌还未到少妇的身前,竹竿便将要刺到叶益胸口,叶益侧过身子,手掌落下,紧紧抓住竹竿,同时左手抓成一个拳头,攻向少妇的面门。少妇见势,松手放开手中的竹竿,双手轻抬,两根绣针从袖口飞出,直冲叶益的双目而去。叶益松开竹竿,伸手将两根绣针夹住,那少妇抓起即将落地的竹竿,点了叶益左手手腕处的神门穴,想要化解掉左拳的攻势。

叶益被点中神门穴,本该手掌麻痹,但少妇并没用上内力,叶益瞬时以风侵百穴之术解开穴道。拳头实实地落在了少妇的颧骨处,少妇的脸颊立时红肿起来。

少妇见势连忙挥舞竹竿,将叶益逼开。那少妇将竹竿舞成一张青幕,护住了全身,叶益一时无法再进其身,连忙后退,想要找到破绽,再思对策。

嗖—嗖—嗖——

数十枚绣针从那竹竿舞成的青幕中射出,急向叶益射去。叶益见势连忙一跃向后,避开了绣针的攻势。

叶益站定后,拾起地上的一根绣针,看了两眼,对少妇道:“你是神绣山庄的人!”

少妇停下手中挥舞的竹竿,摸了摸红肿的脸颊道:“叶姑娘为何这么说?”

叶益举起手中的绣针。

少妇看到后,道:“一根普通的绣花针而已,能说明什么?”

叶益笑道:“江湖四大世家,卢家善经商,孙家善行医问药,顾家善锻造冶炼,而林家以刺绣闻名于世。林家的刺绣冠绝天下,与寻常刺绣不同,所用的绣针自然也与寻常绣针不同。据我所知,林家的绣针共有三十余种,而这种绣针是最常见的。它以两成黄金,三成青铜,五成精钢铸成,针尖锋锐细长,针鼻钝而光滑,刺绣时比普通的绣花针更加顺手。”

那少妇道:“我在神绣山庄多年,还不知道这绣花针竟然有这么多讲究,也难怪从外面买的绣针那般不顺手。”

叶益道:“你承认了?”

少妇坦然道:“已经露出了破绽,又何必继续隐瞒呢?”

叶益道:“你倒爽快,不过你还没有说你是神绣山庄的哪一位。”

那少妇道:“依姑娘的见识,难道还猜不出吗?”

叶益微微一笑道:“你是林静容,神绣山庄上任庄主林静音的胞妹,天机榜上的第七暗器高手。我说的对吗?”

那少妇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林静容。”

神绣山庄是四大世家中历史最为久远的家族。元嘉元年,一代侠女林紫织与其夫君于太湖西山岛建造了一座绣楼,这便是神绣山庄的前身。当时正逢乱世,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她们夫妻二人收留各地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教授他们织绣技巧,以织布刺绣为生。后经林家几代发展,神绣山庄于太湖建立,成为江湖上的四大世家之一。又因林家祖传的内功《青丝经》与《神织诀》皆为至阴至柔的功法,不适于男子修炼,故神绣山庄的庄主大都由女子担任。

林静容,为神绣山庄上任庄主的胞妹,出生之时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当时的神绣山庄的庄主林观泉,也就是林静容的母亲为此大为惋惜。

林静容长到五岁时,寄忧谷一位长老携五十名少女至神绣山庄修习绣艺,偶遇林静容。知林静容天生眼盲,便指点林观泉寄忧谷内有一位门客,擅长听音术,此术可以目代耳,与常人无异。

林观泉听闻此事,便带着林静容前往寄忧谷拜那位门客为师。林静容在寄忧谷修习四年听音术之后,果然可以以目作耳,举止行为与常人无异。后林静容修炼《青丝经》内功,但因不能视物,无法修炼家传的《游丝技》外功。不过林静容凭着自己的苦心钻研,自创了一门暗器手法,只是林静容常年居于神绣山庄,足不出户,故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其武功高低。

垂拱三年,林静容十五岁时,雨燕坊苏州分舵舵主尹阵之子尹季长与林静容定亲。但在得知林静容天生眼盲之后,公然悔婚,林静容因此事暴怒,不顾家人阻拦,独自前往雨燕坊分舵。

林静容闯入雨燕坊分舵,要尹阵父子给她一个交代。但那时恰逢雨燕坊集会之期,尹阵父子前往长安雨燕坊总舵参加集会,不在苏州。于是林静容前往长安,硬闯雨燕坊总舵,雨燕坊弟子皆不是其对手,如此终于惊动了当时的雨燕坊主韩开宇。

当时林静容虽修炼《青丝经》小有成就,但韩开宇的武功仍比林静容高出甚多。韩开宇劝林静容离去,改日他自当让尹阵父子前往神绣山庄谢罪。但林静容执意要见到尹阵父子,出口多有不逊,韩开宇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两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韩开宇几十招之内便将林静容制服,但林静容突发暗器,将韩开宇的左眼刺伤,并趁乱逃离了雨燕坊。

韩开宇左眼受伤,极有可能失明。雨燕坊上下为此大为愤恨,各分舵舵主齐聚神绣山庄,让林观泉交出林静容。但林静容离开雨燕坊后下落不明,神绣山庄上下寻而不得。林观泉正为林静容失踪而忧心烦恼,此时雨燕坊前来滋事,便把一腔烦闷全部发泄在雨燕坊众人身上。

林观泉出手一连重创雨燕坊七位分舵舵主,方才力竭气消,将雨燕坊众人驱离神绣山庄。此事之后,神绣山庄与雨燕坊势如水火。

寄忧谷那位教授林静容听音术的门客得知此事之后,亲上雨燕坊,医好了韩开宇的眼睛。又前往神绣山庄调解矛盾,林观泉看在其教授林静容听音术的面子上,愿与雨燕坊化干戈为玉帛。

但此事之后,林观泉一想到此事因尹阵父子而起,便与雨燕坊苏州分舵断绝了往来,每次押送货物,宁愿多走百里路程,也不愿再委托苏州雨燕坊押运货物。

而林静容在此事之后一直没有回到神绣山庄,林家四处找寻也未找到。但江湖上却不时传来她的消息。

原来林静容离家之后,孤身闯荡江湖,曾与不少人打斗交战。十六岁,重伤金平山白虎寨的八名山贼头目;十八岁,与当时还未建立若水宫的白水月相斗,输了白水月一掌,但白水月亦称赞其暗器手法高妙,令人难以防备;而她真正成名是在二十一岁时,她以一人之力击毙盘踞大漠二十年的沙匪首领萨比尔。

萨比尔乃四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大漠的一位高手。当时大唐与西域诸国接壤的沙漠里有不少沙匪,打劫往来的商队,但自从雨燕坊创立以来,商人委托雨燕坊押运货物,那些沙匪得少的几率大大降低。但萨比尔现身大漠,以一己之力收服了大漠里的大部分沙匪,盘踞在大漠深处,打劫往来的商队。

萨比尔武功高强,一双手掌掌力可开山破石,再加上其身怀沙遁秘术,可隐藏于沙丘地底之内突然冒出,令人防不胜防。雨燕坊有不少高手死在他的手中。因此雨燕坊只得避其锋芒,绕道而行。

林静容二十一岁时,也就是二十二年前,雨燕坊护送一商队前往龟兹国经商,却在途中被萨比尔与其匪党所拦。雨燕坊诸护卫皆不是萨比尔的对手,就在此时,商队之中一位身披黑色斗篷,面蒙黑纱,手执青色长棒的年轻女子与萨比尔缠斗在一起。那女子武功高强,与萨比尔打了两百余招,依然不落下风,萨比尔几次想施展沙遁秘术,跃入沙地之中,但都被女子手中的长棒拦住。

而一旁的雨燕坊护卫,没了萨比尔这个强敌,干脆利落地便将剩余的匪党打得落花流水。解决完匪党之后,人们开始关注那女子与萨比尔之间的斗争,雨燕坊众人本想上前协助那女子,谁知女子突发暗器,将雨燕坊众人逼开。

之后雨燕坊认出那女子乃是神绣山庄的林静容。她记恨当年尹阵父子悔婚,雨燕坊众人前去神绣山庄滋事,所以她不愿受雨燕坊的半分恩惠,而且她也不需要雨燕坊的帮助。她与萨比尔交手到八百余招时,萨比尔体力不支,行动减缓,露出破绽,被林静容以绣针刺中咽喉而死。之后,林静容孤身飘然向大漠深处走去。

就这样,纵横大漠二十年的沙匪萨比尔消失在了这世间。而经过此战,林静容一跃成为天机榜上的第七暗器高手,扬名江湖。但此战之后,林静容在江湖上便彻底没了消息,但天机榜上暗器第七的称号却一直都在。

叶益对于林静容为何出现在这里很是好奇,于是问道:“林前辈,你销声匿迹多年,有人说你去了西域游历,有人说你死在了大漠,还有人说你定居销金窝,真没想到前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依我刚刚所闻,前辈曾经是定风波中人?”

林静容坦然地点了下头,道:“是啊,不过姑娘你不也在为定风波做事吗?”

听到林静容所说,叶益眼神忽变凌厉,接着转为柔和,道:“我为定风波做事,但我不是定风波中人。”

林静容道:“是也好,不是也罢,现在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叶益道:“是啊,我是不是定风波中人确实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女儿隐藏在灵枢坊内是为了什么?”

林静容没有回答,但却有一句话从四周传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吧。”

听到这句话,叶益认出说这话的人是谁,先是一惊,接着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十分恐惧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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