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这个男人，很深邃。他表面沉稳谦逊，似乎随和随意，实际非常有城府，不动声色地接触她，不露痕迹地调查她，毫不做作地接近她，然后针对她的心理，精心谋划地让她接受、信任他，自然而然地打动她，甚至，就连他对她说的话，都蕴含着心机。他一步一步，每一次见面都在铺垫，每一个动作都在渐进，终于，他如愿地，走近了她的心底。
他把她看得通透，甚至，已经对她势在必得。他觉得，她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紫来一点也不反感。他从来都没有强迫她，他所说的、所做的，都很实际。是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是唯一一个相信自己，并且愿意帮助自己的人，无私慷慨。就算他今天提出要娶她，如果这也算一个私心，那出发点，也是为了给自己幸福。紫来有些莫名的感动，也许有了他，她就不会孤单，不会恐惧，因为他那么聪明稳重，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那么强，一定能替她分担忧愁和不安，一定能给她父亲一样的安全感。
他的心机，没有王爷那样的阴森和叵测，来得温和而且要光明正大得多，反倒，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做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谋定而后动；言必行、行必果；有激情也有智慧，还能沉得住气。做男人，为自己的女人担待，为自己的女人考虑并打点一切，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紫来的心里泛起了轻轻的涟漪，象黄昏的水面，光洒下来，金光灿灿，水波荡漾，甜蜜又温馨，令人陶醉。
她也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从此后，她也许不需要再漂泊，不需要再那么无助，不需要再假装坚强，因为，有了他。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楚方始，是的，他英俊，聪明、多才、大气、稳重，他很优秀，可是，她为什么，会有些犹豫呢？是不够了解的忐忑，是不够深爱的迟疑，还是，对未来的恐惧？
他看着她，深深的眼睛里，深深的忧虑，深深的心事，睫毛一卷，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她还小呢，他心底轻叹一声，于是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不要怕，有我呢。”
尽管心底浮想联翩，但是紫来还没有被这样的美梦弄得意乱情迷，她虽然贪念那手掌中的温暖，却还是默默地缩回了手：“公子的美意，紫来心领了……”
他轻轻一笑，复又拉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握着，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她勇气和力量：“你一直都叫我方始的呢，不要改称呼……”
“不，”紫来使劲地抽回手，正色道：“公子如果以为可以用进宫来要挟，或者交换什么，那你就错了……我不做交换！”
“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呢，”他也正色道：“如果你是可以诱惑的，就不会干净到今天……我第一眼，看上的，只是你的容貌，这个世界上，美貌的女子多了，因貌而娶的也多了，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回，听见的，是你的理想，我对你的好奇，就从那里开始。你这么纤弱的一个女子，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大的理想？我很想知道，这个理想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第三次，呵呵……”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你傲慢，清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实在不愿意提及家世，可是你咄咄逼人，揪住了问，我心里还想，从未见过这么市侩势利的小姐，只愿意跟官宦子弟交往……等我把父亲的职位说出来，你竟是不屑一顾，我纳闷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连堂堂的二品大员都嗤之以鼻……”
“当我问你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你说，你要废除官妓制度，我也以为，你在夸海口……然后我又问你，我可以做什么？你说，送你进宫，面见圣上……这两个问题之间必然的联系，让我忽然明白，这不是你的玩笑，而是你打算付诸的计划……”他顿了顿，低声道：“直到最后，我问去哪里找你，你说，醉春楼，花魁娘子……”
“我始终记得你当时说话的表情，冰冷而绝然，还带着嘲讽和鄙视，仿佛我就此，会被吓退……”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紫来，我并没有被吓住，我只是骤然间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吧官妓之苦止于自己，我更加相信，你是要进宫的，要面见圣上，要进言，要废除官妓制度。”
“后来，我去醉春楼见了你，你肯与我说故事，却都不是自己的故事，”他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你说你不苦……那是因为，你看见了她们的苦，沉淀在自己心里，淹没了自己的苦。”
“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深深地望着她，柔声说：“我在想，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女子，人都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是你呢，却能苦吾苦以及人之苦，怎么不叫人敬佩和感叹？”
“佛以无我之心来普度众生，你虽不是佛，却深具一颗佛心，所以，即便你是一个官妓，也比世上很多的人高尚，”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什么叫花魁吗？”
眼光稍微一低，随即，又望向她，轻声说：“花魁是百花之首……她应该，有牡丹的高贵、兰花的清雅、杜鹃的朴实、百合的平和、海棠的娇媚、莲的纯洁、菊的清傲、梅的风骨……她是百花的榜样，也是百花的领言人……身为花而护花佑花，以责任和担当，得到百花的拥护和尊敬，获得世人的仰视……”
“你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他说得极其认真：“醉春楼虽然是官妓之地，它的花魁，从来都不乏绝色之人，也不乏花之君子，我也曾有耳闻，从未近身，但也愿意相信，在那所谓的藏污纳垢之地，会有绝地洁心。而你，让我看见了真正的花魁，虽然身卑体弱，知风雨酷，却不惧强权，敢于为天下百花仗言。你的勇气，令我折服。”
“紫来，你让我知道，身为百花之首的花魁，不管身处何境，芳华不可掩盖，光华灿若星辰。”他充满深情地说：“我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让我爱上你……”
紫来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声。
“你活得太沉重，”他轻轻地伸手，撩开了她额前的碎发：“让我来替你分担一点吧。”
紫来抬起头来，看着他片刻，依旧是心事沉沉，转过身，注视着远方，良久无语。
“紫来……”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不相信我是吗？”
她沉默的背影，萧索柔弱。
许久，幽幽的声音才浅浅地随风送过来，虚虚渺渺：“楚公子，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甜言蜜语，我听得太多了，你的话虽然比他们的，更动听，更能打动我……可是，我不能相信你，因为，我赌不起……如果，你不想送我进宫，我也不强求，要我私定终身是不可能的……醉春楼里，太多的女子心碎，我也伤不起……”
她没有回头，缓缓地抬起了脚步。
为什么，要说出来喜欢我呢？不说出来，一切多美好啊——
爱情，是一个官妓不能企及的幸福，太遥远，太虚幻，太不可信。
“紫来！”他三步两步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谁说要私定终身？！”
紫来愕然地转过身来，方始却在微笑：“我说的娶，自然是三媒六聘。”
她深深地锁起眉头，这，怎么可能？楚家清正，门第森严，怎么会三媒六聘娶一个官妓——
他却笑着，仿佛成竹在胸。
紫来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这个楚方始，到底搞什么？！
“你想知道我的计划吗？”他笑得意味深长。
紫来长叹一声：“楚公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慢慢会了解我的，”方始温和地说：“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你愿是不愿意嫁给我？”
紫来蠕动着嘴唇，迟疑着，为难着。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似乎应该答应他，那样，自己的命运可以改写，可是，她觉得幸福来得如此轻易，反而不可信。
正思忖间，忽然，旁边的竹林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是谁折断了竹子。紫来和方始同时一惊，循声去看，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地从竹林里走了出来，青色的长袍，上绣深蓝色的盘龙图案，手里正拿着一根折断的竹枝——
紫来的眼睛一下直了，王爷！
王爷走到距离他们俩三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来，将竹枝背到了身后，就这么挺直地站着，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远远地，纷沓的脚步上过来，一小队侍卫出现在紫来的眼帘里。王爷举起手，小幅度而意坚决地往后一摆，众侍卫顷刻间又退得没了影子。
紫来只觉得凉气嗖嗖地从脚底窜上来，她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下，拉起方始拔腿就跑，方始却反手拖住了她，站定了，沉稳地说：“别怕，有我呢。”
王爷听见了，嘻嘻一笑，眼光先到紫来身上，死死地盯了她一眼，然后，移到了方始身上，默默地看了一眼他拉着的紫来的胳膊，悠然开口：“这位，就是都察院御史楚晋次的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