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都坐下喝杯茶水，这茶叶是长在红土边上的野生古种，对静气安神很有见效。”乔老先生温和的声音，将两人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他的声音，不仅温和，还藏着一种威严，“以我之见，两位都没有错。贼人大举而来，原本是想一鼓作气，侵犯于我。但看到山林间的红烟，就难免踌躇，就算追迫于你们，也是一步一小心，到村子附近，红烟愈密，他们没有再追的把握，就只好停下来要求谈判。一来确实是想摸清我们的底细，二来也是拖延时间，想等红烟散去再动手。”
乔老先生边说，邹四端边点头，此番话极合他所思所想，但具体该怎样应对，就不好猜想了。
忽然有人打了个哈欠，又有翻身声，白琮玉道：“这倒简单了，他们要拖延时间，我们也要拖延时间。”
秦知玹不忿道：“你倒舒坦，一觉睡到现在。”
邹四端心想，拔除贼寨一役，表面上看是自己功劳大，其实多半还是仗着白琮玉出力。看那个三当家纵跃的气势，段老大与小马尾明显是追之不及，如果不是白琮玉挺身而出除掉三当家，那么己方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了。功劳大，自然就该享受一点便宜。秦知玹这个毛头小子，看来对白琮玉还不怎么服气。
段老大忽然出声道：“贼人的目的，恐怕不只是拖延时间，他们此刻最大的顾虑，恰恰是我们在炼化红土！”
乔老先生笑道：“段兄弟说的对。贼人已将村里的红土视为自己的禁脔，见我们炼化红土，必定是怒不可遏，他们最想速战速决，又怎会轻易拖延，除非——”
“除非拖延于他们有利。”白琮玉接着笑道。他的笑与其他人不同，邹四端光听这笑声，就总是联想起黏湿冰冷的毒蛇！
他心里想着，除非拖延对他们有利？忽而有悟，暗道，没错了！他们假意要求谈判，其实是想趁机潜入村里，探探我们炼化红土的虚实。如果我们已经炼化出武装石，开始锻造兵器，那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动手；如果我们还没有炼化出武装石，那贼人更加要不顾一切地动手！
却听田二祚咂咂嘴道：“所以，又怎地？到底他们想干什么？这谈判咱们答应不答应？”
邹四端心里一笑，田二祚这个浑人，以他的脑子只怕还想不到这么精细。
乔老先生笑道：“白兄弟的意思，贼人假意要求谈判，其实是想麻痹我们，暗地里耍些花招。”
这么说，田二祚也即懂了，哦了声，道：“他们想派几个探子摸咱的底？”嘿嘿一笑，道，“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要不然耍这些花招作甚。要我说，咱也甭理会他们，干脆今晚就决战得了！”
乔老先生笑道：“不好，那样的话，就算打赢，也是徒增伤亡。”
邹四端心里一动，暗想，言下之意，以他们现有的人手跟装备，对战数十枪支齐备的贼人，都有胜算喽？
乔老先生续道：“谈判还是要谈的。兴许他们是诚心谈判，我们身为联盟的战士，要给他们一个投降的机会。假若他们真要耍花招，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秦知玹迫不及待地道：“师父，你将今晚的防护责任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任何贼人探子进村半步！”
乔老先生沉默半晌，轻轻一叹，似乎点了点头，道：“也好，知玹，你该经历一番的。”
秦知玹大喜，并没注意到乔老先生无奈的语气。
乔老先生道：“辛苦下白兄弟，一会儿知会贼人，谈判就定在午夜时分，村北十里有条小溪，两边人就在溪边碰面。”
白琮玉笑道：“老先生心里一定谋算好了。”
乔老先生没有回话，但应该点了点头。众人都笑了笑。
之后战士们吃饭无话。
邹四端则默默想着，常言道：堵不如疏，天下最好的防贼手段，不是严密的防守，而是残酷的攻杀。他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贼人的探子，心里却隐隐觉得，一味防范，恐怕是下下之策。但既然乔老先生自有谋算，那自己也没有必要瞎操心。
待众战士吃完晚饭，各自散去，邹四端就该去问自己的事情，刚到总营门口，却见段老大附耳在乔老先生身前，似乎听着什么嘱托。见到邹四端进来，乔老先生笑了笑，示意请坐。邹四端便坐下等着。因为红烟影响，再加上他们说话声音极细，所以邹四端只是隐约听见几个单词。听到‘瓦廊集’‘黑市’这些词，再看乔老先生将一块布包交给段老大。
目送段老大离开，邹四端忽然笑道：“原来如此，乔老先生是要使树上开花之计！”
乔老先生正做到邹四端身边，闻言露出讶色，温声道：“小兄弟对兵略有过研究？”
邹四端嘿然道：“唔……略知一二吧……”
乔老先生道：“看来小兄弟是猜出我的用心了。”
邹四端道：“我猜乔老先生给段老大的布包里，装的是武装枪，对不对？”
乔老先生一笑，点点头。
邹四端得到肯定，更自信了些，侃侃道：“这里往南百余里，有个瓦廊集，是码头重镇，贸易非常发达。乔老先生必定是吩咐段老大，要拿武装枪过去换些趁手的兵器。”
乔老先生顺着他的话头，笑道：“本来就要换些兵器的，这算什么树上花开之计？”
邹四端一愣，但看乔老先生眼含鼓励，知道并非在为难自己，于是继续说道：“树上花开者，意在用虚张声势，慑服强敌。我们备战未成，力量还很薄弱，如果被贼人发现，那他们必定会趁机来犯。既然如此，只要让贼人误以为我们其实备战完全，而且磨刀霍霍，随时准备跟他们决一死战，那他们就会心生惧意，退避三舍。”他见乔老先生抚着长须，边听边笑，似乎满意极了，他自己也觉得顿生豪气。
“所以现在很需要能吓唬吓唬贼人的东西。段老大要去换来的，必定就是这样的东西。老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乔老先生笑道：“不错。只要换来十几件武装材质的神兵，对贼人就是无形的威吓。他们会以为村里的红土已消耗完了，先就没了一半士气，再者又见神兵有十几件，以为战士也有十几位，并且早早就准备齐全，织下各种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们，如此贼人的胆子又没了一半。”
邹四端挑起拇指道：“这东没一半，西没一半的，等真正交起手来，贼人非得土崩瓦解不可，高明，真是高明！”
乔老先生摇摇头，轻叹道：“你也很高明啊。年纪轻轻，不仅有过人的禀赋，智机也是高绝，未来不可限量！只可惜……”忽而长叹，似乎天下最遗憾的事，就已发生在他眼前。
邹四端疑道：“可惜什么？”
“可惜——”乔老先生垂下视线，放空地盯着地面，喃喃道，“可惜，你就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