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总算消停了,之后,南宫璨传下令去,让御医赞干布开下安胎药,送去太子妃的寝宫,还准允赞先生把这事往宫中传报过去。
晌午时分,宫中就传来了圣旨,恩赐了许多赏赐,有珠宝,有锦缎,有各类名贵的药材……
不到一天时候,各路王公大臣皆闻风而来!
南宫璨一直在外头应酬,而我裹足于正和宫——他不许我跟外头接触,命人将整个正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像生怕有人趁机生出事来!
我也懒得再管那些闲事,乐得自在的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描描画儿,心里则在琢磨娄名哥哥何时会来带我走……
一个下午时候,苓姑姑一直在旁边做着女红。
她是南宫璨身边年纪最长的姑姑,眼见小主子在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如今昔年一心护养着的孩童也要为人父了,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着,得了空,就在女红房翻了一些缎子,说是想做双虎头鞋,还一径问我要不要学,日后可亲手做给自己的皇子或是小公主!
我笑着直摇头,对于那些事,真是毫无兴趣。
晚上的时候,南宫璨让人送来了让厨子新做的特色点心,他没在身边,我拉着苓姑姑一样吃的挺尽兴。
苓姑姑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一边陪我吃,一边直叹:“殿下待娘娘真是有心着呢——这些菜可是宫里御厨做的……”
我原本来还很痛快的,听得这话,就一下食之无味——宫里来的东西应是赐给太子妃的,怎让他截下送我这里来了?
女人怀了孩子,最期盼的无非是夫婿的疼爱,可是,南宫璨对于太子妃那个冷漠无情,再想想此人满心的算计,直让人觉得这皇侯深院内人情淡寡的揪疼人心,若是活在这里一生一世,我想我一定会疯掉!
经了这一事,我越发的想念起在家时的惬意,以及在无韫身边时温馨无束的舒服日子!
我好想家人,好想无韫,好想好想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睡觉的时候,夜已很深,南宫璨难得这么晚还没有回寝宫!
我翻着书儿,万千思绪皆飘去了千里之外,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就倚在小榻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人却睡上了南宫璨的床,不消说,定是他将我抱上去的。
我原以为他昨儿会良心发现往太子妃那边睡去,虽然他很强势的把事压了下去,可这般无情的行径一定伤了太子妃的心,他真该去好好哄哄人家才对,毕竟太子妃的娘家是钟鼎显贵之族,是他现在还不得不倚重的臂膀。
当然,外戚权重对于皇族而言也是一大弊症,他日,他继位称帝,若不能做到中央集权,这些隐患迟早会爆发,所以,他另外扶植自己足可以信任的势力也是极有必要的。
很闲淡的又过了几天,这些天我都不曾出了正和宫门,南宫璨在宫里的时候不多,常把政事拿到府上来做,甚至是还会在正和宫召见一些臣子,晚上闲下来时,他就与我对烛夜话,常拿一些地方送交的奏折考我,问我该如何批示。
“奇了,你做什么把你们朝堂上的军政大事拿来寻我开心?后宫女人不得干政,这可是你们罗刹国的国训,南宫殿下,你是不是忘了祖宗规矩了?”
之前的时候,他根本不曾让我瞧过那些奏章的,但自那****口无遮拦的训了他一顿后,他就奇奇怪怪的爱用一些难题来问我对策。
起初一两天也就临睡前问我几个民生问题,我只道他是没话找话,故意与我攀话题,拉距离,随随便便答了蒙头便睡,这几天不得了,不但让我在帘幕底下观察进来禀事的大臣,晚上时候,还拉我去书房一起讨论朝政。
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笑得眸子晶晶亮,很奇怪的高兴着,说:“怎么?终于承认你是我宫里的女人了?”
口气相当欣喜!
这都扯到哪里去了?
我瞪去一眼,将手上这一打奏章往他身边扔,懒得再与他辩,反正,打死我也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女人!
“哎,别走呀,这事儿还没下定论么?”
他伸手想将我拉回去,我急急一闪,打着哈欠,指指外头乌漆抹黑的夜色,直道:“天都这么晚了,我要睡觉!麻烦殿下您别用这些不相干的事儿来烦我,本小姐不想在媚主的罪名上再担上一个干政的大罪,弄不好,哪天就一张圣旨索了我的性命去……”
南宫璨不许我跟他打哈哈,三步追来将我拎回去,曲着手指扣我额头,道:“本太子这是在集思广义,你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子,我若不好好利用着,就太暴殄天物了……放心,你是我的人,谁胡言乱语,说了你一句坏话,我一定问罪他九族,抄他一个全家……乖,跟我说,这折子怎么打发……”
“什么罪九族,抄全家的!你想做个千古暴君吗?”
我白他眼,情知他在玩笑。
“为你,我甘做暴君!”
他扯了扯嘴皮。
我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啊,若干年,他真大动干戈,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而那一刻,我见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随意跟他扯,他听得倒是挺入味,甚至于把我对人对事的看法直接批示了下去,直叹自己娶了一个能以天下以已任的宝贝。
本来,我与他没几句话的,自从他爱跟我商议朝堂大事起,每天晚上就听得我们在书房争执不休,我知道他这是在以他的坦诚相待,试图攻占了我的心扉,我不动声色的应对,只盼娄名哥哥尽快找到机会来带我离开。
我不想对这个男人多作深入的了解,相处的越久,他便陷的越深,而我对他了解的越深,心中就越不安——因为我待他的好,只是假像……
装出来的东西,迟早会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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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过了四五天,再过些日子便是罗刹帝君的五十华诞,整个长平城都在为迎接帝主的寿辰而准备。
这天,南宫璨自朝堂上回来的时候,已近晚暮,脸色沉沉的并不好看,进得正和宫时,我正在一个人下棋。
他走进来,坐在我对面,闷声不哼,有些傻里傻气的瞅着我,像是在烦恼着什么。
我瞅了几眼,很耐得住性子的没问。
关于他的事,我没多少兴趣去了解。
苓姑姑适时的给南宫璨送上茶水,瞧见她家主子失常模样,便笑着说:
“殿下,回了宫就歇一歇,别想正事了。瞧瞧吧,夫人一个人在宫里守了一天,都这样下了一整天的棋,您是知道的老婢不懂这棋呀琴的,陪不了夫人,不如趁这个时候,陪陪夫人玩耍玩耍吧!”
苓姑姑这是想方设法想我跟南宫璨处,我却是宁愿自己一个下,也不想跟南宫璨玩,听了这话,哂然一笑,说:“不下了,都玩了一天,还下什么下呀!”
我只喜欢跟无韫下棋,如今在这牢笼一个儿下棋,念想的尽是曾经跟他玩心思赢子儿的光景,才不想让南宫璨坏了我的兴致。
“那给我谈一曲好吗?我听说了,你的琴弹的极好,你们云家四姐妹,就你最聪颖,学什么都快!”
他的脸上露出一些期待。
正和宫倒是有着那么一架好琴,我没碰过,在碰过世间绝好的丝桐之后,寻常的琴台怎能入了我眼。
“对不起,我没兴趣!”
我打着哈欠,往房里转,想去养养神,准备吃饭——嗯,如今的我,只是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金丝笼里的饭桶。
转身的那刻,他拉住了我。
“过几天是父皇大寿,陪我进宫祝寿好不好,自你身子渐康以来,还不曾入宫请过安呢……”
请安是子辈对长辈的规矩!
可罗刹国的国君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干嘛去给人家磕头请安。
若说穿了,我亦是一国之帝,怎能去行了那种礼节,所以,进宫见礼的事一直被我拖着,此刻听得他旧事重提,我不免又生起不快,闷闷道:
“阿璨,别拿你们宫里的规矩来压我。什么请安不请安的,我身子不爽着,不想去……还有……放开我……别跟我拉拉扯扯……”
我用力试图想甩开他。
他的脸孔微微沉了沉,才放手,闷闷的粗起声儿:“你跟我到底要生份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头遭了什么气儿,今天跟我没说过几句话,口气已然有了几分不耐烦。
也是呀,平时,他在外头,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他这尊贵的身份何曾这么般低声下气的跟一个小丫头片示好过!
我也不想惹他,思量罢,忽就转了口气,道:“哟,这是在撒什么气儿呢?殿下想我陪您进宫那还不是一句吩咐的事儿,至于请安,晚辈与长辈见礼那是理所应当的,您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总不至于伤了太子殿下您的颜面,不知道这么答,南宫殿下还会不会不满!”
他自然不满,用奇异的目光滴溜溜的盯着我,半天,才答道:“你这不是在敷衍我么?我倒宁愿你一口回绝了,也不愿你违心迁就。千月,最近这几天,你一直顺着我,很少惹我生气,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心下不由微微惊了一下,难不成我太乖顺反让他起疑了不成?
故意皱起眉,不满的瞪过去:“你这人怎这么的爱无理取闹,我说不去,你恼,我顺着你说去,你又在怀疑我生坏心……你在外头吃了火药了是不是,一回来就来找茬……”
一吼完,我甩头就往外而去,由着他在那里生着奇怪的闷气。
这夜他在书房坐了大半夜才回房,回来时,我已经睡了,他在我榻头站了好一会儿方回自己那边睡。
等天亮醒来,房里已没有人,我起身梳妆,苓姑姑上来给我梳发,对着菱花镜,她极识眼色的跟我解释:“夫人,别跟殿下较真了,殿下昨儿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说话才有点冲……”
我随意挑了一个梅花簪往鬓上贴去,一边问:“他怎么了?”
“不怎么清楚,好像宫里想趁着祝寿,大赦天下,欲将废太子自废宫里放出来送去封地圈禁……殿下听着很不满,又不能拂了陛下的意思,所以……”
姑姑细细的跟我说着自南宫璨那边打探过来的事儿——嗯,要是晔帝真有这个打算,也就难怪南宫璨会不痛快了!
如此在房里细细说了一会儿,等吃过早膳,我正在书房寻书看,姑姑急匆匆又自外头而来,禀道:“夫人,太子妃来访,欲见您一面,想跟你道谢……您是知道的,太子不许她进正和宫来,现在在宫门口等着,您看怎么回?”
把书重新放回了书柜,我走到门外回廊处,果见慕容清漪站在那里,而芷妃也在那里探头探脑,没多想,就往外而去。
“太子妃娘娘!”
走近后,我轻轻唤了一声!
身形消瘦的慕容清漪正低着头对一朵怒放的牡丹失神,听得声音,抬起头来,今日里我依旧没有带面纱,一副不假雕饰的真容,直逼进她眼里,微笑的容妆优雅而高贵,就拿苓姑姑的一句话来说,那是丽姿天纵!
慕容清漪看得微微一呆,得体的冲我微笑一个,方轻启黯淡的红唇,说:“有空说几句话么?东宫的园子很精巧,妹妹初来,想来还没有游玩过吧!不知现在有没有兴致游上一游!”
她的身后带跟着芷妃,也笑的跟上来,目光惊艳的直瞅着我看,嘴里应道:“是啊,是啊,真是很好看的!”
我把目光锁到了芷妃身上,直觉她的性子跟我有点像,很直爽的!
心里这么想着,我抬头又看了看天,天空极晴好,又不太热,出去逛逛也不错,这天天窝在宫里,真快闷出病来了,于是点了点头应下——
之前,南宫璨许过我,说只要我乐意,可以由荆朋守着在园里四下走走,但我一直没走动:景致再好,没有可以携手看风景的那个人在旁,总会让人觉得无味。
慕容清漪见着欣然一笑,过来牵了我的手去,似在示好,我回以一笑,转头时,忽觉得有一道奇怪的目光在直直的看着。
潜意识中,我不自觉的往那边瞧过去,是一个长的极为清俊的宫婢,之前好像在紫霞宫见过一回,面生的很,但那双眼,却似曾相识,我低眸细思,就是想不出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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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去了花园,太子妃并不多话,走路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小心,好像听说胎气不太好!
芷妃却是话儿极多的一个人,一忽儿赞我长的真是美艳动人,一忽儿又好奇我怎么跟太子认得的,一忽儿又问我这是生的什么病,以至于令殿下满天下的寻医治病……
我笑着随意答着,苓姑姑则在旁扶着我慢慢的走。
闲逛了一会儿,进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凉阁,有宫婢送上香茗,慕容清漪呷了一口,终于低低与我说话:“那日还真是多谢妹妹出来护着,要不是妹妹这么一劝,只怕我肚里的孩儿保不得……请受清漪一礼!”
说着,她起身在身后丫环的扶持下,冲着我深深福了福。
人家是太子妃,如此大礼,我怎么受得起,忙站起来,说:“太子妃太客气了!这事得怪南宫……呃,是太子初为人父,有点乱了分寸,好在,现在太子已经想明白,以后,太子妃只需好好养胎就好,待到瓜熟蒂落,等养出一个小皇子,殿下一定会乐呵起来……”
我本想数落南宫璨的不是,心思一转,实在不宜在这些妃子跟前说的太随便,便转了口,好言宽慰了几句。
慕容清漪却微微苦笑,摸着自己的肚子,黯淡的道:“我只愿菩萨能保佑,这一胎不是皇子,如此,才能平平安安!”
看来,她很明白南宫璨为什么这么不见爱她腹中的孩儿!
我深睇她,如此心思玲珑的人儿,一朝遇人不淑,落下的便是一世的苦!
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对男人呐!
这么想着,我越发的思念起我的无韫,心头不免怅然,又不敢露了痕迹,用很刻意的笑强自压下心头的想念,应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总归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儿,自然会平平安安的……嗯,太子妃是长平城里的才女,将来准能把皇子教养成奇才,名传了千古,招莱了天下女子的垂涎!”
我用极夸张的口气说了后半句话,果真就把慕容清漪逗笑了,直道:“怪不得殿下这么怜惜妹妹,妹妹不光性子好,有见识,说话还这么的嘴甜……哎,只愿妹妹身体早些康健了,如此才可早早给殿下生个一儿半女。要是妹妹能及早给殿下生下个孩儿,殿下心里才能如意,我们这些姐妹也能沾上一些光!”
我的脸色一下僵住,心想打死我也不会给这男人生养孩子,要是他真敢强占了我,致令我怀上孩子,我发誓,一定死给他看!
哼,反正,我的命也快到尽头了!
“太子妃说笑了,我这破身子终年药不离口的,都不晓得还能活几天,可不敢有这个指望!”
我重新坐回,忽觉得好没趣,意兴阑珊的答了一句。
慕容清漪似感觉到了我的冷淡,识趣的打住了话题,一时有点冷场,正是这个时候,窜出了一个低柔的嗓音,温笑的接了一句: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殿下这么用心的给您觅集天下奇药异草,无论是怎样的病症,总能治愈的……假以时日,保不准就能玩蹴鞠……奴婢听说司颀将军年轻的时候,玩起蹴鞠那可是个中楚翘,所谓虎父犬女,要是夫人身康体健的话,说不定玩起八片鞠,比爷们还有气势呢……”
咦,听错了吗?
我怎么听到了流容的声音,并且,还那么别有深意的提到了“爷”,提到了蹴鞠,就连“夫人”两字也念得特别的有味儿!
曾经,我跟与无韫玩过一场蹴鞠比赛,整个柏风阁闹腾的场景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那一次,是我有生以来玩的最酣畅尽兴的一回,若不是后来无韫使了诈,我一定可以赢得一个满堂彩!
缓缓的抬眸,巡声而去,我瞧见了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儿,是芷妃身后的那个陌生宫婢!
那是一个长的很秀致的女孩儿,这不是重点,在这东宫里,本就是美女云集的,婢女生的秀气端庄也是寻常事,重点是那双盈盈生辉的眸子,映入我眼底来,怎么那么那么的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芷妃骨碌碌转了一下眼珠子,目光平静的从自己的侍婢身上移到我脸上,笑着点头:“对哦,我也听说了,当年宫中举行过比赛,那时,我父亲大人也参加过,却叫司将军拔了头筹……不知洛妹妹爱不爱玩这个?我可喜欢的紧,可惜家父看管的严,总是难以尽兴!”
慕容清漪瞟去了一眼,好笑的摇摇头说:“芷妹妹,就你皮的紧,我们这里又不是铖国地界儿,女孩子家怎能玩那种粗野的戏法儿!”
这两个妃子,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是虎门将女,所受的教养却有天壤之别。
我是病弱之身,慕容清漪以为我不会玩,那也是常理儿,何况罗刹国的国礼是不许女儿家抛头露面的,这种兴闹的戏法与女子是无缘的。
我却极擅此道,但知道这事的人,罗刹国内绝无仅有啊!
呼吸突然有点急窒,因为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是流容!
是在靳家堡侍候我起居饮食的流容。
流容来了,无韫还会远吗?
我几乎要惊跳起来,还好忍住了,因为不能露了声色。
强自压下心头的激动,我轻轻一笑,目光盈盈,直道:“会一点,小时候皮,玩过一些,日后或许可以与芷妃娘娘讨教一二……”
芷妃眼睛唰的一亮,咯咯一笑,如银铃一般好听,直道:“讨教不敢,若能一起玩玩也是一桩趣事。不过,洛妹妹能不能别这么生疏的称我作什么芷妃,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可唤我一声芷儿!”
沐芷儿真是个直性子,有一股侠者之气,虽然只是初识,我却觉得自己跟这个女子很投缘!
就这样随意聊着,时间不觉飞逝,等日上中天的时候,南宫璨回来了。
他进得花园的步子很急,身上还穿着朝服,满脸急色的在花园里转着。
其身后,守在不远处的荆朋跑了过去,用手指了指我们这地儿,南宫璨在瞧见凉亭里的人后,才定下魂来,仿偌松下重重一口气般,顿了顿身形,自荫荫的径道路缓缓走来。
“殿下……”
南宫璨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并好,冷着的脸儿比冰块还冷硬,完全是一副闲人免近的神色。
慕容清漪瞧见他时,眼里就现了几丝惧色,芷妃也一下子噤下声来,站起身皆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我跟着站起来,只是站着,瞅着他的模样,阴沉沉的,许是刚刚回来找不到我生了急。
“不必多礼,各自散了吧……”
南宫璨冷淡的应了一声,走过来,拉上我就往回走:“吃饭去了,我饿着呢……”
没几步便把其他几个妃子全丢在了身后,一边犹在问:“什么时候跟她们混一块儿去了?我以为你只对书本感兴趣……”
我无奈的跟在他走,不时的回头,见凉亭里的女人皆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芷妃身边的那个婢女更是对我投来了深深的微笑。
我也回去感慨一笑——
流容,等我,我会来找你的!
一路无话的回到正和宫,我甩开了他的手,嘴里则抱怨着跟前这个霸道的男人,道:“我素来就爱玩,是你把我关起来的!阿璨,你别这么神经兮兮的行不行,我只是出去转一圈罢了,你着急什么呢……”
南宫璨扬了一下唇角,说:“就算你肯待在我身边,我也未见得放得了心……”
说这话时,他目光深深一闪,似有别意。
我张了张嘴,心里微微有点紧张,忽就联想到了流容,难道他已经发现无韫的行踪了?
想了想,我白去几眼,一本正经的问:“你这么不放心,以后我的日子还怎么过?你知不知道再这么关下去,会被关出病来的!数数手指头,我可被你关在这深宫内宅足足有几个月了……阿璨,我自小就跟烽哥哥行游五湖四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关这么久,实在很无聊……”
他睨着我坐下,令苓姑姑去给我熬药,又让人给弄来一碗暖羹盯着我吃,我才没那么好哄,犟着脸直瞅,他这才续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出去转转!”
在见到流容的身影之后,我便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念头:一定得要走出东宫去,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救我!
“不成!”
他毫不犹豫的满口拒绝。
“为什么不成!”
南宫璨迟疑了一下,捏捏眉头,才道:“外头不安全,有乱臣贼子在作恶……”
“南宫搏吗?”
我也跟着皱起眉。
南宫璨脸色凝重着,点头:“现在我没有证据来指证他是慕后主使!”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把冷冷的眼危险的眯成一条线,喃喃道:“这笔账,我迟早会要回来!”
上一回,他大意之下着了他们的道,险些命丧那些刺客的手上,这仇,他心头一直记着!
我的眉皱的越发的深,摇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同根兄弟,如此的势同水火!”
“这就是皇家!”
他嘲弄的笑着,深深的看我:“所以,我才不想她生下那个孩子!我的孩儿,我只想让我自己喜欢的女人来生……千月,我只要一双儿女,只要你给我生:将来,丫头可以成为整个罗刹国最尊贵的公主,儿子,我会栽培他成皇成帝,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他的眼神很灼,再一次重申了他的心声。
“呃……你扯得太远了……这事……不急……等我身子好了再说,成不……”
我只得干笑,低头取了玉盏喝羹,狼狈而笨拙的把话题绕开:“那个,阿璨呐,我真想出去转转啊,这长平城,我还没真正游玩过呢……嗯,我极想去当年你掳我的地方再瞧瞧,那地方还在吗?滟雪楼,倾城绝色的寂珏姑娘如今是不是美人迟暮了……”
我喝了几口羹,推开玉盏,玉手不经意的抚上套在另一只手腕的链子,这链子暗藏机关,却是当年寂珏姑娘送的。
“你若真想出去转转,等我得了空,带你出去……”
他走了过来,神色甚是喜悦,许是因为刚才我没有一口回绝生孩子,让他以为我心思开始活络了,故,他说出来的话也开始迎合我。
“真的!”
我开心的叫,欢喜的笑颜一定很光彩迷人,南宫璨盯着我,居然看呆了!
“是!”
他轻轻的执起我的手,另一手抚了抚我如墨的云鬓,然后,将我拥入怀,用他的下腭蹭着头顶,似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放开我,眼神奇怪一变,竟用尖尖利利的目光直直逼视着:“我可以带你出去玩,但是,你绝不可以耍滑头……”
他的手掌很暖,我的手很凉,凉到承载不了他的温柔!
我感觉出来了,他在防备我。
是的,他不信我能乖乖留在这里,而我,确实在伺机发难,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块儿!
“唉,我能耍什么滑头,左右就是砧板的菜呢!”
我轻轻一叹,想着法儿的再次避过他的试探,转而反问过去:“阿璨,对于南宫搏,你一定得斩尽杀绝吗?听说你父皇有意想放他一马!”
我记得多年前那一回,南宫搏曾帮助烽哥哥来救过我的。
“哼,是他在自寻死路,本来,我不想这样的……但是,他若不死,我就永不宁日……父皇想放他,一定会留下大患,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的注意力果被我引开,可说出来的话,口气却是绝决凶狠着。
说完一顿,呼出一口气儿,说:“算了,不说这个令人扫兴的事了,走,吃饭去吧!”
这天下午他没有出去,待在书房批着皇帝交代下来的奏折。
我陪在里面没走了半步,心中虽有无限焦灼,极想去了芷妃那里确定那人是不是流容,却不敢乱动,因为不想令房里的男人起疑。
翻着书,我懒懒的瞄着刚到手的兵书,脑子里想的全是无韫那俊美慵懒的微笑,以及他低声轻唤我“凰儿”的温柔……
偶尔回眸,只瞧见书案前的南宫璨没在批折,而在深睇于我,眸光极其的繁复。
一连又是两天,他守在我身边,不曾走了半步。
直到五月三十那天,他才回到正和宫,就又叫人请了出去,临走,对我说:“我有事,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我见他行色匆匆,这是从不曾有过的,便疑狐的问:“出什么事了?”
他忽将我拢进怀,闷闷的叫道:
“南宫搏逃走了!他还想把他的母妃带出去,所幸被发现截了回来……放心,不会有事,景贵妃尚在宫里的话,他就逃不掉,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然后,我便带你出去玩,去看看青台山的日出,去赏赏流瑛河的晚暮,你若喜欢滟雪楼,你可以跟几年前一样妆了男儿装,去瞧瞧那位美人儿……千月,等我把这个内贼给除了,你想怎么玩,我便怎么陪你玩……”
他在我额头温温的贴下一吻,声音很低沉而好听,带着无限的宠溺。
我的心奇怪的抖了一下,推开他:“喂,别像一个娘们似的肉麻成不成,干你的大事去吧!”
他扬了一下眉,用手捏捏我的脸,冲我扯起一个笑,低低的命令:“等我回来!”
遂,转身离去。
我抚着他亲过的地方,用力直擦,默默的目送他离去!
他应该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男儿吧,可惜不是我情有衷的那人!
何况,我一直就最讨厌那种妻妾成群的男人!
光这一条,他便不可能成为我的良人!
“夫人,这世间,什么都不足贵,有情郎却是千里难寻一。殿下身为太子之尊,对您如此至情至性,老婢看着好生羡慕……如果当年,我喜欢的那个男子能有璨儿这么般待我,我想,就算死,我也甘心了……”
回廊下,阳光斑斓中,我瞧见苓姑姑迷然的睇着远方,眼里溢出了浓浓的忍痛之色,以及追悼之意!
“姑姑喜欢的是什么人?”
问的似有些唐突,想了想,我还是轻轻问出了口。
苓姑姑也是一个有才情的女子,这样的人儿喜欢的男人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我啊……呵,我喜欢上了一个我喜欢不起的男人,然后,就这么蹉跎了!”
姑姑第一次在我跟前没自称“奴婢”,她轻轻柔柔的答着,带着无限的惋惜,唇齿间的一声叹息,若盈盈之蝶,美丽的远去,静立了一下,她转身转回宫殿,显然是不想提及那些伤心往事。
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是一场劫!
就像南宫璨,他,真不该喜欢我!
而我呢,是不是也不该喜欢靳无韫?
我的生父害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亲,两家人宿怨如此之深,这份喜欢还能维系下去吗?
我默默的思量着,好久才下了台阶,缓缓向正和宫外而去。
侍立在不远处柳树下的荆朋便跟了来,这家伙是南宫璨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躲不开他的看管,他见我出去,轻轻做了一个手势,令附近的两个侍女跟上。
我感觉到了,很无奈的转头,说:
“大叔,别让她们跟着了,我只想独个儿走走。你也跟远一点吧,这样子把我看得像犯人一样,太闹心了!”
“是!”
荆朋见我情绪不佳,应一句,使了一个眼色让侍女全退了下去。
出了正和宫大门,沿着鹅卵石小径,我无所目的漫走,先在园子里随意摘了一些含苞而放的白牡丹,又去湖边走了走,沿途有几个侍女瞧见过,纷纷冲我行礼,我淡笑直道免礼。
我本意是想去凌兰宫的,但是,我毕竟与南宫璨的女人不熟,如果正经八百的跑去,会让人觉得别有目的,所以,我不能明着去,只能等着在园子里似很无意的邂逅——流容一定会想法子来见我,一定会!
果然,不出一会儿时候,芷妃便带着近身侍婢也来了园子,瞧见我坐在临湖的栏座上,远远的就笑上来:
“哟,洛妹妹,在看什么呢?一个人呆坐着不嫌闷吗?若是闲着发慌的话,该来我这边坐坐呀!你那边,我们去不得,我那边可是随时随地大驾欢迎着你呢!”
我微笑的回头,目光平静的掠过芷竹身边的流容,起身,一边闻着花香,一边巧笑:“太讨扰了!我就想随意坐坐!”
“怎个讨扰不讨扰的,走走走,去我那边坐坐……”
沐芷儿热络的挽上我,笑花着俏脸。
这么一眼,我突然觉得她笑起来的模样儿,明朗如正午的太阳,极像我!
“好,去你那边走走也好……不过……”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木槿丛旁的荆朋,冲他招招手,待走近,才温声说:“我到凌兰宫坐一会儿,大叔就别跟了,太子的内院,大叔跟来跟去总是不太方便的,你若不放心,回去让苓姑姑近身侍候着吧!”
荆朋目光一闪,瞅了一眼沐芷儿,毕恭毕敬着一笑,回道:“还是由属下送你去凌兰宫吧!”
一顿转而对沐芷儿道:“芷妃娘娘,能否借个丫环去正和宫请苓姑姑过来?”
沐芷儿美眸盈笑,说:“荆统领开口借人,本娘娘哪有不首肯的!”
她转头吩咐左侧绿衣宫婢:“绿儿,你且去正和宫门前走一趟,报个信儿;容儿,你且过来扶着洛妃娘娘,洛妃娘娘身子还未完全康健,身边没人扶着怎么成……”
“是!”
两个伶俐的丫头恭敬的应着,一个碎步往南而去,一个神色静然的过来相扶。
我眨了一下眼,觉得沐芷儿好像极有意的在给我牵线——
难道,连沐芷儿也是无韫设下的眼线?
我淡笑若花的瞟了一眼垂眉顺目的侍女,道了一声:“谢谢,我身体无碍,一时是死不了的,有劳挂怀了!”
这句话,其实我是说给流容听的。
果然,言语落下后,那扶着我的玉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芷儿则瞪我,直叫:“呸呸呸,什么死呀活的,殿下这么用心在妹妹身边,我保准儿妹妹可以长命百岁,好端端看着子嗣满堂呢!”
我哂然一笑,转而问身边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禀娘娘,奴婢姓文刀刘,小名容儿!”
刘容者流容也!
“刘容,好名字……”
“谢娘娘夸奖!”
流容冲我笑着,眼底全是温柔,流转的秋波,荡漾的全是对我的关切之情,我看得明白!
回以一笑,我轻移莲步慢慢往前而走,嘴上淡淡的道:“我不爱旁人称我作了什么娘娘,容儿还是跟之前一样,唤我一声‘夫人’——我只是‘夫人’,做不来什么娘娘,前几天,殿下不是也准了么,日后全府上下只准这么唤我!”
从头到尾,我只承认自己是无韫的夫人!
“是,夫人,容儿谨遵夫人之命!”
那一声恭恭敬敬的“夫人”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听得她这么说,我不自觉的伸手牵住了她的玉手,冰冰的手指传来她暖暖的体温,这滋味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是的,她是流容,是无韫拨给我使唤的丫环呢!
想当时,我初嫁无韫为妾时,还曾受过这几个婢女的刁难,不过,没过了多久,柏风阁里的几个丫头片子便全真心疼护上了我,不光因为我是她们公子心尖尖上的人,更因为我不拘小节的性子招了她们的喜欢。
我在心头叹了一声,不敢在眼里露了心思,便与芷儿并列而行,往凌兰宫而去。
进得宫门,我便瞧见了满园子的佛兰花,这时候,正是佛兰花开的季节,一片淡雅之兰,怒放之姿,看得我惊喜叫出声来。
“奇了,这佛兰可是楼兰国花,想不到这地方竟然长了这么一大片!”
我推开了流容的扶持,将手上的一束白牡丹一并递给她,转而轻移莲步,进了那一丛佛兰花圃之中!
“锦洛妹妹也喜欢兰花么?”
沐芷儿跟在身后好奇的问。
我笑亮着脸儿点头:“喜欢的紧呢!我家里也曾养过,可惜这花是认地儿的,怎么也养不活。旧年我在楼兰游玩的时候,就曾瞧过见一大片佛兰,一朵朵又肥又硕,既有空谷之幽,又有圆润之艳,衬在一片雪芙蓉里,美的就像仙境……”
“咦,妹妹不是陇西关上的人么,怎有机会跑去了东边的楼兰?还有,那地儿,可是一处鬼域禁地,听说寻常人想进去,一个个都是有去无回着,听闻洛妹妹身子一直病弱养于山庵间,终年抄经以佑玉体的,怎么会……”
沐芷儿疑狐的瞅着我,抓住了我话里的漏洞。
“我不是陇西人!”
我笑的随意,见荆朋远远的守在宫门处,没跟过来,便答了一句。
沐芷儿惊疑的瞅了一眼静立着、将所有目光全投递在我身边的流容,想了一下,可能也觉得如此说话有些不妥,便笑着建议道:“进去坐坐吧,我让人备上茶点再说话。听说洛妹妹是个才女,我身边有一幅好看的字,正好与你共赏一下如何?”
我并不觉得沐芷儿是那种会弄墨的人儿,直觉她话里带了话,便笑着随她进了开着窗子的凉阁。
那楼阁的窗子正好对着宫门处,想来这么做,也是想让荆朋看到我们,以免他会起什么疑心。
侍女送上来的是又松又能软的桂花糕,这滋味好熟悉。
“谁做的,很好吃!”
我尝了一口,故意问着。
流容立即答来一句:“谢夫人喜欢,点心是容儿做的,如果夫人喜欢,日后奴婢不时做一点给您送过去!”
“使得,容儿若有时候,便时不时的给我做一些吧!我喜欢的紧,这味道,好呀……”
为了表示自己所言非虚,我又伸手取了一块吃。
沐芷儿吃了一块,一边使唤身边其他两个丫环去取书画,一边似笑非笑的对我说:“这味道虽是不错,却不见得比得上殿下为洛妹妹特意准备的玉食珍馐!”
她左右看了一眼,见屋里只我们三人,便轻轻又接了一句:“只怕是做糕点的人如了洛妹妹的心意了吧!”
流容见着脸色微微一变,而我则眯起了眼,心里不住的衡量着,这位芷妃到底是友还是敌,怎么感觉流容并没有跟这位主子交了底。
我不答话,只是沉静的看着,沐芷儿再次有意无意的瞅了一眼窗外,对着神情异样的流容,似有所思,一会儿,才轻轻道:
“刚才听洛妹妹说并不是陇西人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妹妹的真正身份——一个劳驾了二公子亲自相寻的人儿,断不是寻常之人,而且公子还如此煞费苦心的在我身边布下眼线,所为之事必然不小。之前我还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说来说去皆是为了东宫里的绝世之妃……啧啧啧,芷儿可真没想到殿下尽心相待的人,便是传说中的靳少夫人……呵,想不到呀,去年的时候,我就听闻二公子与其夫人的传奇之谈,心下一直在叹究竟是怎么慧心妙性的人儿得了二公子的倾心相怜,如今,皇天不负,居然让我得见,芷儿心里真是不甚荣兴!”
她嫣然而笑,背着窗,上下左右的深睇于我,嘴上则在婉叹称奇,轻着声儿,直道:“世有佳人倾城色,难怪那几个绝世的男子会为伊倾倒了,难怪呵……”
我沉默微笑,不露惊色,尽管心里已经惊吓到,犹在暗暗揣摩她到底怀了什么心机!
倒是流容的脸色渐渐露出凝重之色,瞅向笑的欢的沐芷儿,半天才道:“娘娘,这事……断不能让外人知道……”
“我知道,要不然,我如何会把闲人全遣了出去!”
芷儿不住的打量着我,含着欣赏的微笑,又露着一些艳羡,叹语:“二公子与我有恩,我怎么会背恩弃义!”
一顿,又低低咬出一句:“只要是二公子差遣我做的,芷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也不曾慌了一丝一毫,只在心里细细的辩着她的话,暗暗觉她的话里似透着点奇怪的味儿,一时没嚼明白,不过,却已经对她刮目相看——
这位性子直率的芷妃,原来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可人儿!
既然她已经猜出来,我又何必再做作的藏了身分,微笑的道:“多谢芷儿姐姐如此照拂,我若有出得东宫,这份大恩大德,我与无韫毕生没齿不忘!”
沐芷儿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见我直言承认,很是高兴,却又奇怪的叹出气来:“洛妹妹真一心要出了这宫门么?”
我点头:“对,我有夫君!这东宫不是我该待的地儿!芷儿,殿下是你的夫婿,却不是我爱的那人。这地方留不住我!”
沐芷儿怔忡了一下,敛起笑,侧着好看的螓首,轻轻道:“我看得出,殿下对你,真是极好极好!我嫁与他这么久,都不敢与他说得话……那个人,平时根本懒得与我们这些女人虚应了家常事,独独对你这么这么的不一般,不光由着你顶撞,还寸步不离的盯着你,如此相待,你便这么不留恋么?还有啊,我不明白,你是二公子的人,又怎会沦落到了殿下手上?”
“他待我再好,也不是我心里喜欢的那人!”
一句干脆利落的表明心态,我执了玉盏喝了一口已凉却的佛兰花茶,才又道:“至于我怎么落到殿下手上,我也不甚清楚的,个中的道理很难尽诉,而且现在也不是提及那些事的时候……”
沐芷儿听着,低头陷入了沉思。
趁这个时候,我看向小心观察着窗外动静的流容。
我也很怕有外人闯进,听了我们的话去,深知如此说上话的时候不会太长,便抓住机会忙问起了无韫的事:“容儿,无韫可安好,我听说他曾受了重伤!”
“公子无事,只一心记惦着夫人。夫人生死未卜近半年,公子是日日度日如年……好在,现在得闻夫人好好活于人世,终于又能笑了……”
流容直视于我,眼圈不自觉的红了。
我神色一黯,匆匆离散已近半年,我这边在生死线上挣扎,他那边在茫茫人海苦苦寻找,当初一场孩子似的闹剧,演变成血流成河,死伤无数,落得一个天涯离散,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我所能预料到的。
鼻儿一酸,我几乎落泪:“容儿,我也好想好想二哥!”
“好,只要夫人记着公子,公子一定会想法子带您走的。夫人,公子让我给你带个话!”
流容就站在那里,带着微笑,用温温的话说道。
“什么话?”
“公子请夫人一定等他!”
我一怔,觉得这话有点多余,微带疑惑的瞅去一眼。
流容想了一想,才谨慎的又补充了一句道:“公子说,舅公子也带人在寻夫人。如果夫人遇上舅公子那边的人,万万不要随了他们的人马离去,一定要等他!”
心,惊跳了一下,流容嘴里的舅公子不会是别人,自然是我的骆烽哥哥。
“哦,哥哥也来了?”
我低低叫了一声,这应该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吧!
流容点点头。
我的眉儿却直蹙,觉得事儿是越闹越大了,如今可是在另外一个国度的都城里,这两拨人马要是再为我生出什么事来,不是又要死伤无数了?
对于无韫,我待之是一腔柔情,甚至于不在乎那所谓的桑宫帝位,却不晓他在得知了我是“仇人”之女后,会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可无论他生的是怎样的心思,现在我最想看到的还是他,而不是照看我长大的骆烽。
因为,我直觉,一旦我跟着骆烽回了桑宫,这辈子就休想再有机会见无韫……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芷儿看不明白我们这是什么状态,疑狐的问道。
正是这个时候,我瞄见宫门外,苓姑姑在冲我们走来,料想私房话再不能说了,只温温的摇摇头,道:“以后若有机会,再与芷儿姐姐说吧!”
去取画的侍女也在这个时候转了回来,苓姑姑转进房来时,神思有点异样,眼睛红红的,似有哭过的迹向。
我眼尖的发现了,疑惑的问她怎么了,她笑笑,神情奇异的在我身边瞄几眼,直摇头,反问我们在说什么话。
芷儿笑着只说赏画儿,便让人铺开了那几幅丹青让我们看!
一共有三幅画,两幅为名家所出,一幅是锦绣山河图,画着山川大河,市井之闹,画卷尽显江山之秀,人伦之乐,另一幅则是八骏图,图上所画是八匹身姿不驯的骏马,乃是缙国时候有名的千里宝驹,马的神骏之姿尽描于纸上,可见画画之人笔力不凡!
至于第三幅画,不是名画,却比名画犹自珍贵数倍,我看着,不绝一呆!
画上,粉色的桃瓣,纷纷如雨,有几只形体彪悍的山獒急追如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捧头狂蹿,一边还回眸娇嗔的怒瞪那扑上去的恶犬,神情澄净,调皮之色跃然纸上!
这张小脸孔,我认得,是八岁时带着人皮面具的我。
那一年,云岭深处的桃花林,我初识无韫,他见我恶意摇落满树桃花,便故意放了山獒来咬我呢!
这世上,能见得我被大狗欺凌的惨兮兮模样的也只能他一人呵!
“这画是不是很意思?”
芷儿颇有深意的瞅我一眼,我笑着颔首:“神情毕肖,画匠功力不俗!”
“嘿,我也这么认为!”
芷儿应着话,目光在我脸上逡视,似很想探出其中的蛛丝蚂迹!
我任由她看着,压着心头的激动,笑着说:“这三幅画儿可容我回去好好的瞅一瞅,风满楼的江山秀,齐谨的八骏马,可都是当世奇画,曾经,我有让人四处寻访过,想不到竟是叫芷儿姐姐全给收罗来了……”
“你要是喜欢,便送你了!”
芷妃爽快的很。
“那怎么好意思?”
“无碍,我这人生来就不会鉴赏,名画也需有心人赏,否则,那等到于瞎子看画,满眼无光!”
芷儿打着趣儿咯咯笑。
如此我也就不再推托,收了画卷儿让苓姑姑拿着,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去正和宫。
进了宫殿,为避嫌疑,我让人泡来一壶好茶,坐到案前慢条斯理的看上好一会书,才重新又卷开那几副画儿。
无韫让人送进这副画儿定是别有深意的,我需在这上面好好的研磨研磨。
不想,才把画铺在桌案上,苓姑姑急匆匆的走进来,拉住了我的手,似有话要说!
我举头看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苓姑姑微微一笑,低头看着那几幅丹青图:“夫人喜欢画的话,可否跟老婢去一个地方?那边也有几幅!”
那神情很是奇怪!
我放下手上的画儿,由着她挽着又出了殿门。
已近迟暮,晚霞如泼,映着园中满是红光。
园中很安静,只听得荆朋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与几个士卫说着话,见我们又要出去,挥手让手下散去,跟上来,问:“哟,夫人呐,都快吃晚膳了,您这是又要上哪呢?”
这人盯我可盯得紧着呢!
我本想说就随便走走,苓姑姑先一步笑着接了话答道:
“我们去公主的房里走走!刚才呀夫人想起以前曾睡的那个房间如何如何精致,比起这里好上百倍,非得让我带着再去瞅瞅,荆朋,你就让人准备晚膳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对了,夫人想吃凌兰宫容儿烧得叫花子鸡,你让人去传个话吧,今儿芷妃娘娘可是得了允的,就是刚刚忘了把人带来这里……嗯,不如,你亲自去把容丫头叫到这里来做上一顿,不必跟着我们去了,你若也跟着去公主房那边,只怕她来了也会被人拦在外头,至于我们这儿,你随便找两人跟着就行……”
我明明没有说过这些话,为何苓姑姑会当着我的面上撒了这个谎呢!
心里虽有疑狐,却不曾多说了其他,很适时的接了一句:“是哦,我一听那名儿就觉得好吃,大叔,为了我的口福,就劳驾你走一趟了!”
荆朋不疑有他,立即笑着应话而去,另叫上一个名叫方健的侍卫远远的跟着,想来他对于太子府的守卫还是相当放心的!
我们则不紧不慢的向园外而去。
不一会儿,还真的来了当年我睡过的公主房。
怪的是这个奇花争艳的园子里异样的冷清着,廊道上见不到一个侍在这里的婢女奴才。
南宫雨涵虽然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但是,南宫璨很宠爱这个妹妹,故,自封亲王之后,仍在自己的府邸里给妹妹安了一个极尽奢华的闺房——多年前,我被他掳来这里,就曾在那个睡房内住过一晚。
如今我故意再游,只觉这园子跟当年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园中依旧群芳斗丽,依旧整洁雅致,唯一不同的今天的公主园显得格外冷寂!
冷寂到让人觉得后脊上有点发凉!
“这里怎么没有人侍候的?”
我觉得好生奇怪,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苓姑姑那急匆匆的步子!
她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我说话罢,牵了我直往里走!
我们才踏上了走廊,还没进殿门,就听得跟在身后十来步远的方健大声喝了一声:“什么人?”
我的脑海忽空白了一下,直觉今儿会有事!
“我,是我呢!”
“妈的……常春,你在这里做什么?”
“嘿,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在偷闲打盹儿!真是够倒晦的,才眯了一会儿就撞上你了!”
听得这粗憨的声音儿,我不觉一呆,唰的就回过头去看,但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年青侍卫从偏殿的门背后抓耳挠腮的走出来,那光景俨然是一副被人搅了好事的样儿,只是虎目里的精光却不容让人小觑。
方健走上前踹去一脚,骂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偷懒,小心被殿下知道抽了你的经!”
“嘘,娘娘面前别那么说……难不成您真想我被上头罚了……瞧,娘娘在看呢……”
侍卫嘿嘿笑着,方健缩了缩肩膀,转过头来看,正是这个时候,那人猛得往他脖颈间打去一拳,那动作,又猛又快又准,方健反应不及,惊叫了一声“你”,便往地上倒了下去。
我站在廊下的花树前,一手扶着廊柱,一手半掩着惊讶的嘴巴,呆呆的看着这出人意料的一幕。
炫丽的晚霞映红了我的脸,目光很耀眼,眼前生出一片白,就好像入了梦境般,很不真实!
我傻楞着,眼睁睁看着那个侍卫将方健拎起来,藏进偏殿……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轻轻掩上门,上锁,便急步流星的冲我走来!
我眼睛一煞不煞的瞅着,呼吸急促起来,连连擦了眼睛,眼见那人越走越近,终于情不自禁的呼叫出来:“天呐,常春,怎么是你呀?怎么可能是你呀?”
完全不曾顾了男女之别,我立即蹦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儿,兴奋的像个孩子。
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太子府瞧见我的随从常春,那个多年之前被我跟沉英姐姐救下的无名高手!
常春长得高高壮壮的,圆脸虎目,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害的农家子弟,但事实上,他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武者!
奇怪啊奇怪,他怎会跑到太子府来了呢!
常春笑着,一边怕我摔着,小心的扶住我,一边屈下高大的身子行起礼,感慨万千的唤我:“小姐,别来无恙!”
再度被人称作“小姐”,感觉恍若隔世,我轻轻叹息着,喜不自禁,问:
“常春,你怎会在这里?”
“常春奉命来带小姐出去……小姐,此地不宜多叙原委,还是先离开了这里再说吧……”
说着,他站起来,对着我身后之人打了一个招呼:“苓姑姑,烦你立刻儿替我家小姐把衣裳换了,婢女的衣裳全在公主的房里,换了我们立刻就走,趁荆朋还没发觉,我们得马上离开东宫,出了宫门,见了公子,才算得了安全!”
“好!”
苓姑姑点点头,马上过来拉我进殿,直说:“夫人,事不宜迟,快点吧!好不容易今儿殿下不在……”
我有点糊涂着,一直向着南宫璨的苓姑姑怎么会想着要帮我逃走,她又是怎么认得常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苓姑姑很利索的给我换起衣裳,拆了云鬓,绾起丫环的发型,然后巧手细妆,往我脸上套一层人皮面具。
我对这玩意儿可熟着,打小的时候,烽哥哥就常常让人制不同的人皮面具给我戴,只怕我这绝世的容妆入了世人的眼去。
咦,奇了,为什么我觉得这手法极像烽哥哥的习惯?
“先别问了,等出了宫老婢再与您解释这个中的道理!”
等穿戴妥当,门口处响起了常春的低声轻唤:“好了没有?”
“好了!”
苓姑姑将换下的衣裳藏进檀木衣柜内,抓上我的手就往外而去,一边交代道:“记住了,从这一刻起,你这模样儿就是正和宫的小娥,现在本姑姑带着你由常护卫护送下去锦玉楼取之前订制的祝寿衣裳……”
“亲自云取罗裳,姑姑啊,这个借口妥当么?”
先不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觉得这个理由有点不上道。
“妥,锦玉楼那边历来有这么一个规矩,而且夫人平时穿的衣裳也都是经我过去亲眼瞧过才取进府的……嗯,走了,马车就在那边备着,出了宫,自有你们的人马接应……”
听这口气,好像这计划是早就布置妥的!
我很想问,接应我的是谁?
是骆烽还是无韫?
为什么我感觉这拨人马不是无韫派来的?
若是无韫的人,之前,流容应该早就与我说了才对!
心里头不由急乱起来,很想问个明白,但是,我并没有机会多问。
等出了公主房的殿门,苓姑姑就带我往外而去,所幸正是傍晚时分,没遇上什么人儿,顺顺当当的出了后院,前头便有总管走来,苓姑姑平静的走在前面,笑着跟总管打了个招呼:“总管,马车可备好?”
我垂着眼跟在后面,见得总管就学着奴婢的样得体的行礼!
总管瞟我一眼,就笑着脸回姑姑的问话:“备着呢!”然后又接一句:“今儿怎么这么急,这么晚还去景玉楼!”
“可不是,娘娘一听说殿下在景玉楼订了一件霓彩碧玉裙,就乍乍乎乎的直嚷,说什么花花绿绿的怎能穿在身上,非要我去取来瞅瞅那颜色顺不顺她的意,要是不好看,立马就重做!呵,女孩儿家就爱漂亮呢!”
总管哪懂那些事儿,只笑着应说了几句,另外让跟了一个侍卫。
我低着头,手心里出着一层层的汗,眼神儿只顾盯着面前的路儿,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就这么安静的跟着苓姑姑,在总管的眼皮底下,顺顺利利的出了那扇关了我半年自由的朱色宫门。
跨出门坎,晚霞斜照,举目而望时,金色的霞光显得格外的灿烂夺目,我微微呆了一下——
出来了?
我真的出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