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柳老爷带着柳青柳成来到朝阳门外,敲响了几十年没人敲过的登闻鼓,一时之间,朝阳门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没有进考场的各地举子听到鼓声,也纷纷来到朝阳门外。
柳老爷跪在朝阳门外伏地大哭,柳青柳成对着前来看热闹的众人一拱手,大声道:“我家老爷乃是当年探花,如今?林,只因如今宫里有位庞妃娘娘,颇得圣宠,那庞娘娘有一位哥哥,仗势欺人,前日里在报国寺见到我家小姐,起了歹心,要抢我家小姐回府成亲,我兄弟二人是老爷吩咐保护小姐的,自然要上前动手,那庞公子带了六个家丁啊,各位,六个家丁没打过我们兄弟二人,让我们兄弟打了,此后城厢军将庞家公子及打手们抓了,当时录了口供,这一伙人对抢人之事供认不讳,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开封府里待了一夜,这几个人全部翻了口供,说我家小姐凶残成性,打伤庞公子!各位,我家小姐金玉一样的人儿,平时看见小猫小狗受伤都怜惜半天的小姑娘,愣是给庞家诬蔑成母夜叉,昨儿个上吊都上了几回,我们夫人抱着几个姑娘哭得不成样了,一家人眼看着就要散了,你说这能不叫我们老爷伤心嘛!”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高声叫道:“你们家老爷可是翰林,见官家是一句话的事,怎么如今在这里敲登闻鼓?”
柳青一拱手道:“我们家老爷是翰林不假,1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清官,官家不想见他,他也没法子,只能来敲这登闻鼓,希望官家能给个公道!”
人群中有一人道:“什么官家不想见他,分明是听了妇人言语,要包庇大舅哥罢了!”
又有一人道:“七个人打人家两个人,还没打过,还有脸诬陷人家小姐,这脸皮呀,啧啧……”
人群中有一举子道:“柳翰林文章一流,人品端方,怎会教出夜叉女儿?这分明是权贵欺压清流,我等读书人当声援一二!”
又有人道:“犯人进了开封府一夜之间全部翻供,这中间分明有猫腻,应该严加查处!”
正说着,看管登闻鼓的小吏过来,对柳老爷道:“柳大人,你且止住哀声,登闻鼓一响,官家立即上朝,你且整理仪容,等待官家宣你上殿!”
有一盏茶的功夫,那边来了一个小太监,喝问道:“何人击鼓!”
柳老爷上前一步:“在下柳继元,有冤上达天听!”
那小太监道:“有冤自有各司衙门,你为何敲鼓?”
柳老爷道:“事涉权贵,有司衙门管不了,是以才敲登闻鼓!”
那太监上下打量柳老爷一番,道:“随着我来,官家在大殿里等着你呢!”语气颇为不善。
柳老爷苦笑一声,如今宫里都知道庞妃有孕,官家宠爱有加,自己家与庞家做对头,人家自然跟从庞家,捧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不能让他的女儿被人泼了脏水还一声不吭,为女儿正名,这是他做为父亲应该做的,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到了垂拱殿,文武百官已经立在丹墀之下,上面官家面沉似水,眼皮也不抬一下,威严地坐在龙椅之上。
柳老爷秉气凝神,走到中间,倒头叩拜:“臣,柳继元拜见官家!”
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上面官家的声音:“柳继元,你因何事敲响登闻鼓?”
“臣要告状!一告庞彪强抢臣女!强抢不成,反口诬陷臣女将其打成重伤,二告开封府审案不清,开出传票拘拿我女,坏我女儿名声!官家,女儿家名节大如天,便是为着此事,臣才敲响登闻鼓的!”柳继元向上叩头,朗声说道。
“不过是这种小事,也值得你来敲登闻鼓?”官家有些不悦的道。
“臣女闻听开封府里传唤,听得罪名还是凶残成性,打伤良民,臣女只觉沉冤莫白,三个女儿都要以死来明证清白,我妻子抱着女儿也觉得活不成了,官家若觉得此事不过是小事一桩,为臣不敢求官家什么,只能回家去与妻子同赴黄泉,如此臣便告退!”说着,起身便往殿外走!”
这要是真得走出去了,柳家一家不死也得死了,而柳家若是满门都自尽了,那官家必然也落一个昏溃无道的名声,朝中自然有忠心的臣子不能让官家落下这样的名声,于是便有人出来将柳老爷拦在殿中。
柳老爷习地而坐,放声大哭,道:“继元无能,不能保妻女平安,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啊!圣人啊!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众位朝臣心里都在想着自己的小九九,今日这事,还是少染的好,得罪哪一方都没有好果子吃,但也不能让柳老爷这样坐在地上撒泼啊,于是,众人的目光便瞧上了坐在最前面的八王爷贤德王召霖的身上。
召霖是太宗最小的孩子,当年官家登基之时他才两个月大,官家正位之后听了镇国大长公主之言,将召霖养在自己身边。以博一个兄弟和睦的好名声,一来二去,也养出了几分情谊,召霖也很是知道分寸,对政事从不多言,在朝中这么多年,也不结交朝臣,每日里只是赏花逗鸟,活的好不惬意。
如今官家年纪看着越来越高了,却是膝下无子,这个官家的兄弟便显得犹为重要了,朝中不少人猜测官家会不会也来个兄终弟及,将皇位传给八王爷,毕竟如今召家只有这两个是亲兄弟了。
八王爷在听到这些传闻之后更加谨小慎微了,常常称病不出门,今日听得有人敲登闻鼓,不知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才来到殿上。
看到众人看向自己,八王爷也觉得头疼,站在自己这个位置,更不能染手这个事情,于是八王爷站起身来,对着官家道:“皇兄,臣弟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官家正在烦恼,看朝中众人也不给自己出主意,还有些生气,如今见自己兄弟要出主意,心里暗叹,还是自己兄弟好,但道:“你说吧,什么主意,也让众位臣子们听一听!”
八王爷道:如今这两家臣子,都是天子近臣,与众位臣子也是同僚,若是让众臣去审这个案子,唯恐有不公之处,我看今年科考在即,不如等科考完毕,点了头名状元,令状元来审这个案子,那状元并不认识庞柳两家,必然禀公而断,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眼看着朝中众臣无有一人来接这个烫手山竽,于是八王爷将这个案子交给了未来的新科状元,众臣也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纷纷附议,官家也觉得不错,于是点头应允。
八王爷又安抚了柳老爷一番,让他安心在家等待,半月之后,必然会让人将此事审理个水落石出,还柳家小姐一个清白,柳老爷这才重新整理衣冠,向上叩头,请官家饶过他失仪之罪,施施然回家去了。
其实今日之事,都是柳老爷和柳三小姐商量后做出的,柳三小姐也给父亲分析了这件事中官家的态度,官家如今是想要偏着庞家的,毕竟臣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怀有身孕的妃子亲,所以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开封府来审这个p案子,都要看官家的脸色行事,那么柳家便显得微不足道,极易蒙受冤枉。所以柳家要求得一个机会,便是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好是开堂公审,到时再好好运作,不怕庞家再颠倒黑白。
接下来是科考之期,半个月后,官家在紫宸殿亲笔点出一甲前三名,头名状元名叫苏清扬,领受过琼林宴,苏清扬便接替卢深成为开封府尹,打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到开封府里去审理庞柳两家的案子。
开堂之日,大理寺卿、御史中丞两位大人亲临,于是成了三堂会审的局面。
苏清扬居中而坐,大理寺卿与御史中丞分坐左右,庞彪被传上堂来,因他身上没有功名,只能跪在地上,而柳家到案的是柳老爷,他身后是柳青柳成,还有扮成男装的柳三小姐。
苏清扬开始问案,庞彪还是那些话,那几个家丁也和他说的一样,无非就是柳家小姐凶残成性,将自己及众家丁打成重伤等话。
而柳家这边自然不会承认,于是两家各说各话,一时之间,堂上便热闹起来。
苏清扬不动声色,看着大理寺卿与御史中丞两位大人,这两个人也是一句话不说,做为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他们还是知道这件事的麻烦的,不管偏向了哪一家,都没有好果子吃,还是让苏清扬这个愣头青去啃这块硬骨头吧!
苏清扬见这两位大人不说话,他吩咐一声,先将庞彪等人带下堂去,然后对两位大人道:“此案一时难以决断,不如改日再审,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那两位不过是圣命难违,过来走走过场的,见苏清扬这样说,便也点头同意。
苏清扬又道:“如今开始审案,庞家和柳家都有嫌疑,为了公平起见,还请柳老爷和庞公子委屈一下,还是收在开封府大牢里吧!当日跟随的家丁们一并收监!”
柳老爷刚要抗议,柳三小姐在他耳边轻声道:“爹爹放心,只是委屈一晚,明日便可回家!”
柳老爷迟疑地看了女儿一眼,还是选择相信女儿,同意与柳青柳成留在开封府。
庞彪却不愿意,苏清扬淡淡道:“庞公子是不将圣旨放在眼里么?”
庞彪犹自不服,道:“官家让你审案,可没有让你将我收在监中!”
苏清扬笑道:“庞公子,你是案犯,在没有撇清你的嫌疑之前,依照律法你都要收在监中,前任开封府尹枉顾国法,让你回到家中,已经犯了律法,如今你不服本官管理,按律先打你个轻慢罪,你要不要试试?”
“你……你偏向柳家!”庞彪叫道。
真是个蠢货,苏清扬在心里骂道,“如今柳家老爷身为翰林侍讲,都要在我这开封府监牢里坐着,你一个白身还在这里叫嚣,真不知道庞大人是如何教你的!”苏清扬不再费话,一扬手让他将庞彪及庞家家丁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