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准备下车。”客车里响起了报站的声音。
“阿姨，到了。”
张姨任由高天赐搀扶着下了车，她很愿意让对方这样做，她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令她灰暗得几乎绝望的心重新出现对生活的期盼。
“阿姨，你在前面走，我不知道叔叔的病房。”
“在一幢9楼17床。”走进住院部时，张姨感觉现在自己的脚充满力量。
张姨推开了病房的门，“高生，进来吧。”
高天赐走进病房一看，知道这是一间双人病房，有两张病床。“叔叔你好啊。”他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双手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
“你是——”何叔叔的精神看似不错，他茫然地看着高天赐，想不起眼前这个墨镜青年是谁。
“我是小武啊，你忘记啦？读小学时我和哥哥经常来你们家的蹭饭吃。大武小武，谁高谁当哥……叔叔，亮哥的事我知道，所以我就过来……”这是高天赐就早编好的谎言，大武和小武是何近亮的小学同学，是一对孪生兄弟，读初中时全家迁往海城。
“呵，原来是小武啊！都长这么高了。你哥呢，有没有跟你一样高？”
“我哥矮了点，就一米七。”
“呵，你长得高你应该是哥哥，我记得你俩小时候都争着当哥哥。”何叔叔难得有点笑容，“你们家还在海城？”一说到海城，何叔叔的脸色即时变得伤感。
高天赐点点头。
“叔叔，吃饭吧。”高天赐猜测保温瓶里应该是晚饭，打开一看果然是晚饭。
现在快七点了，外面差不多全黑了。高天赐拿起碗筷去清洗，张姨一见赶忙拦阻，“高生，不用了，我来洗，你坐着跟老何聊聊吧。”
“没关系的，阿姨你坐，你都忙碌了许多天。放心，这些我懂得做。”
张姨愣住了，静静地看着高天赐。何叔叔也一样，怎么这个小武变得如此勤快？不是说三岁定六十么，小时候大武小武来串门时，大武的表现还算不错，小武就是知道玩耍，吃饭连手也懒得洗。
何叔叔在喝开水，这是张姨抢先一步倒的水，免得麻烦小武。高天赐发现邻床是空的，“叔叔，旁边的病人外出了？”
“他早上出院了，下午还没有新的病人前来。”何叔叔回答。
高天赐想到了一个今晚能够洗澡的办法，“阿姨，你今晚回去休息吧，我想留在这里照看叔叔几天。”
“不用……小武你来看望老何就行了，不用麻烦你。”张姨摆手不应承。何叔叔也说不用麻烦你啦。
“叔叔，阿姨，我刚辞职了，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来医院陪叔叔几天也是生活体验。”高天赐坚持着。
也许是心理上的缺位需要弥补，何叔叔听了就说：“小武，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你就留下来陪叔叔聊几天吧。”张姨听了何叔如此说法，也没再反对什么。
“阿姨，这里有我在照料，你早点回家歇一歇。”高天赐看着张姨。
“这——”张姨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何叔。
“小武说得有道理，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累得够呛的。还有打个电话给盼芳，叫她回公司上班吧，不用天天来看望我。我感觉没什么，过几天应该能出院。”
“也好，我现在打电话给盼芳，叫她今晚别过来，我也回家去。”张姨说着真的拿出手机摁号码，然后走出病房门外才说话。
“盼芳，我是阿姨，今晚你不用来医院了。没事，是这样的，今天何叔叔的学生来了，说要照料何叔叔几天，他很懂得照顾，我也回家歇歇。不用担心，明天你回去公司上班吧。”
“阿姨，我下星期一才上班，我来陪你说说话吧。”
杨盼芳坚持要过来看望。张姨说真的不用了，过几天何叔叔就要出院，到时候你才来这里吧。
杨盼芳觉得今天张姨说话的语气很有精神，不像平常那么颓萎。今天来的是什么人？
“阿姨，我听你的。”
“盼芳，好好休息一下，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张姨今天忽然这么说话，让杨盼芳觉得奇怪，决定明天还是去一趟医院。
张姨挂了电话，走回病房，看见高天赐正蹲在地上给老何洗脚，顿时怔住了。虽然高天赐的背影是高大的，但是他的动作和专注，却是那么熟悉。就这样，张姨呆呆地看着高天赐为老何洗完了脚，看着他到厕浴室倒脏水。
“老何，小武他——你觉得怎样？”张姨凑近老何问。
“是这样的，刚才小武说天气冷了，要用热水给我捂捂脚，说这样晚上能睡个好觉。你说感觉？他给我擦脚让我想起……唉，别说啦。你回去吧，你应该还没吃饭。”
“我来的时候吃了一点，平常你的晚饭总有剩的，我还再吃一些。谁知你今天胃口这么好，都吃了清光。”
“今晚不知怎的，小武一来，我就不知不觉全吃完了。”老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腹部。
高天赐站在厕浴室里清洗盆子，听得爸爸妈妈的对话，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摘下墨镜，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用旁边的厕纸擦了擦脸上的水，重新戴上墨镜。
何叔和张姨见高天赐出来，立即停止了说话。
“叔叔，喝口水。”高天赐从床头柜上拿起塑料杯递给老何，“叔叔，你躺回床上休息一下，我陪阿姨下楼去搭车。”
张姨听了摆摆手，“小武，不用你陪我下楼。”
“阿姨，我还没吃晚饭哩，我跟一起下楼就是顺便吃点东西。”高天赐没隐瞒爸爸妈妈。
“是这样啊，那你俩就快下楼吧。”老何抢先说道，催促张姨别磨蹭罗嗦。
“叔叔，你暂时别下床，就躺在床上，我开电视给你看。”高天赐说着真的去开电视。重新入院这么久，老何从没开过一次电视，他心里郁闷得解不开结，今晚他没阻止高天赐开电视。
“我不乱走的，就等着你回来。”
高天赐笑笑地说：“叔叔，我买点好东西回来给你，你一定甜足一晚。阿姨，咱俩快走吧，保温瓶我来拿。”
张姨顺从地交出的保温瓶，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看着高天赐的墨镜，“小武，你整天戴着墨镜，能看得清路么？”
“我的眼怕光，以前看电脑多，看光就会流泪。阿姨你看，我手机也没有，就是避免光源。”
说话间，两人走出医院。不远就是候车亭，高天赐坚持陪着张姨走到候车亭。
“小武，去吃饭吧。”
“嗯。阿姨，你到家记得给电话何叔，我看见病房的床头柜里放着一只老式手机。”
“我记得的，你去吃饭吧。”
“嗯。”高天赐嘴上应承着，但是没有走开，直到车子来了。
“阿姨，上车小心些。阿姨，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高天赐站在张姨旁边，看着张姨稳稳地上了车。
车子渐渐远去，高天赐依然看见张姨回望自己的脸孔。
在医院对面的小餐厅，高天赐匆匆地吃了个快餐，然后到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条黑甘蔗，叫店员截成一节一节的，用纸袋包好。
高天赐推开病房门，看见何叔正在看综艺节目，脸上挂着微笑。“叔叔，你等一下啊，宵夜买回来了。”高天赐扬了扬手上的纸包。
“小武，有什么好夜宵？我一直都在猜，猜得几个答案呢。”
“再等一下，很快就揭晓答案。”高天赐取了一个饭盒，还从抽屉里拿了小刀，他到浴室里炮制夜宵。
“叔叔，你看——是不是让你甜足一晚上呢。”高天赐双手捧着用饭盒盛着的甘蔗片，伸到何叔的面前。
“甘蔗片？小武——你怎么知道叔叔爱吃的？你也会将甘蔗切成这个模样？小武你……”何叔用愕然地目光看着高天赐，眼睛有些湿润，“小武，你让叔叔想起了——阿亮。阿亮那天在医院里照看我，跟我说等我好些，一定做些甘蔗片给我吃……后来他出事了，我以为我再也……今晚你却做出了像他一样的甘蔗片，叔叔我——其实那天他为了照看我才推迟一天去海城，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不会——”何叔说不下去了。
“叔叔，你别难过，事情已发生。亮哥不在了，我会代替亮哥照顾叔叔和阿姨的。我已决定在南州找工作，如果叔叔阿姨愿意，我就住在叔叔阿姨家里。”高天赐拿出一块甘蔗片，放到何叔的手上，“叔叔，尝一尝。”
听了高天赐的说话，何叔冷静下来，“小武，我明白你刚才是安慰叔叔。叔叔当然愿意你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但是住得太久了，你爸爸妈妈会有意见的。”
“叔叔，甘蔗片甜不甜？”
“甜，很甜！”
“叔叔，我爸爸妈妈有大武呢，叔叔你也知道大武勤快温和，还找了份机关单位的工作，他留在我爸爸妈妈身边最好。”
何叔叔吃了几块甘蔗片，“小武，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才来南州找工作？”
“没有啊，我只是想换个环境。好啦，叔叔，这些明天再吃。现在去漱口洗脸，准备睡觉。”
“好好，叔叔听你的。小武，叔叔相信你，你愿意来我家多久就多久。我觉得阿姨也是这样想的，我姨说你很像阿亮。”何叔在高天赐的搀扶下去厕浴室洗脸。
等何叔睡下后，高天赐就去洗澡。洗完才发现没衣服可换，只好又穿回原来的，想想明天到商店再买些衣服，可是钱又不多了。
躺在那张小床上，高天赐睡得不舒服，但看着病床上的何叔（爸爸），心里还是高兴的。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高天赐扶着何叔去浴室洗脸。快洗完的时候，忽听到门外有个声音清脆地响起：“叔叔，你在哪里？”
多么熟悉的声音，让高天赐的心脏突突突地急促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