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终于还是找来了。
凌华山之后,桃夭跟随忘尘而来,途中她刻意落后一步,沿途布置下了障眼法,以期护得忘尘一世清净。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怎么就忘了,仅凭她的那一点本事,能拖到现在已实属运道了。
此次前来的妖族数以千计,足以横踏整个寒山寺,又不得不提防着忘尘体内的天火,就怕忘尘突然烧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是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剑拔弩张地再寺门口与孤零零的三个和尚对峙。
这场人与妖的大战似乎一触即发,桃夭深知自己那点微末的道行还不足以匹敌,只好找了个地方先躲起来,至少不给忘尘添乱,再伺机而动。
此时,桃夭只见有一大妖拨开妖群走上前来,肩上扛着的那一柄大刀配着那一身的狠劲,看的直叫人两肋生寒,桃夭的牙齿不自主打着寒战。
“轰”的一声,他将大刀砸进脚下的石板里,溅起的碎石如利剑一般飞射向四周,忘尘袖袍一扫,轻而易举便扫开了碎石,面上不见任何波动,视这妖族如无物,视他们的攻击如儿戏一般。
那大妖似乎早有预见,并未因一击不成而沮丧,反而哼笑一声,大喊道:“小秃驴,老子倒霉被凌华山关在火牢,受了你这么多年折磨。那些道士倒聪明,早早化为黄土免了我一个个找上门剥皮抽筋,如今也该轮到你了。你老老实实过来受死,我们可能对你这穷酸僻壤的小寺庙放过一马,否则……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这……这个声音……”分明是当初和桃夭有过同蹲火牢之情的睚眦。当初因着火牢光线不佳,桃夭不知睚眦的长相,但声音却忘不了,那个身形也忘不了。
睚眦居然也来了,桃夭担心忘尘是否能应对。她又想,若她现在现身告诉睚眦,是自己帮忘尘打破了阵法,从而帮助睚眦逃脱了火牢之困,看在自己这个同族救过他的份上,就此下山,不再为难寒山寺呢?
桃夭还没想出个万全的方法来,武痴和尚已经领着两个小辈走下寺门的石阶,三个和尚不动声色,不畏妖族所惧,齐声道:“阿弥陀佛。”
桃夭看不懂他们寓意何为,是定力实在了得,还是挑衅或者准备反攻的意思。无论是哪一种,都惹怒了妖族一伙,他们蠢蠢欲动。
睚眦不愧是大妖,智慧程度非一般妖物可比,他很能沉得住气,好似此来除了寻忘尘报仇还有更为很重要的目的。他拔起大刀一挥,卷起一阵狂风,吼道:“都住嘴。”大约睚眦在妖族中有着很高的身份地位,又或许众妖惧怕他,只一句,嘈杂的妖族便被睚眦喝住。
“小秃驴。”睚眦四周扫视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显然结果未令他满意。他哼着气,讽刺道:“你们出家人不是一向自诩慈悲为怀吗,那么个傻乎乎的丫头,与你无冤无仇,你也下的出去手?”
“阿弥陀佛,小僧不知你所言何意。”忘尘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坦言道。
“当初和我一起被关在火牢的那个小妖怪,虽然蠢傻,力不能及,却还念着救我出去,很是仗义,比起你们这些表里不一的出家人,我那妹子简直如神仙。她甚得我眼缘,我就是拼死也要保她一保的。快说,我那妹子被你们关在何处了?”
忘尘冷笑道:“你还算个知恩图报的妖,可惜,脑子不大好使,小僧我实在不知你所云。”
“小秃驴。”睚眦怒了,“我族人一路追你而来,亲眼看见你带着个小姑娘,你还要狡辩吗?快放人,不然踏平你这山头。”
忘尘已然猜到睚眦说的是桃夭,他倒是希望桃夭跟着他们走,毕竟佛门不是妖的久居之地,长此以往,桃夭受不得佛门影响,只怕迟早一命呜呼。奈何,忘尘又不能完全信任睚眦。
毕竟,妖在世人眼中,从来没有一个好名声。
而桃夭,大约已经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了。一则,忘尘以为她刚接触世道,不辨善恶,并非不可教导。这些日子在寒山寺周围住着,多少也受到了佛法的熏陶,不再拾起屠刀。加之也确实没有伤害过性命,倒还算能得忘尘一二信任。
二则,忘尘自以为是自己将桃夭带来的寒山寺,是这因造就了这果,他就该承受自己的果,而不是逃避。忘尘将自己对桃夭的不舍视为因果循环,而非他的本意。他把这莫名其妙的做法,全部归因于莫名其妙的因果,是以不愿将桃夭送走。
忘尘一番思量计较,含糊其辞地答道:“这便是你冤枉小僧了,小僧从未关押那桃树小妖。确实,此前她曾暗中跟随小僧来到此地,不知所为何故,小僧也正想要寻她来仔细问问。然,这桃树小妖并不在山上,小僧也不知去向。”
桃夭借着茂密的树丛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一边偷听他们说话。待忘尘说道不知去向,桃夭气的几欲跺脚,他分明对自己了若指掌,为何反说不知呢。莫不是因着自己仅是一个小妖,当着妖族众多大妖的面承认认识自己,会折了他佛门大师的面子不成?
桃夭哪里想的明白那些弯弯绕绕,自顾一个人哀伤,只是这边还未哀伤个所以然来,那边睚眦已怒不可遏,大有要为她这傻姑娘报仇雪恨的架势,指挥着妖族前赴后继地冲上去。
忘尘从回了寒山寺那天起,好像就打定了主意要“改邪归正”,一门心思放在研究那些奇怪又深奥的佛法上,借此救赎自己,又或者借口安慰麻痹自己吧。总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忘尘确实再没用因为体内天火而失控过,仿佛早已让天火臣服。
那是被迫的一种永远的臣服,哪怕是在妖族围攻,他三人明显处于劣势时,忘尘依然没有要以火反攻的意思。
妖族见他们最大的威胁,忘尘的天火不再肆虐,先前还有些谨慎的瞻前顾后,到了此时皆化为对鲜血的渴求。
武痴大师亦是得道高僧,因好武而得法号武痴,虽已年迈,手上功夫丝毫不减当年。他一招一式皆是快速利索,行云流水,似有万夫之勇。他与忘尘和慧心两个小辈背向而站,速速结了达摩金刚阵法,退守有序,进攻得当。
达摩金刚阵法实在坚固,一时之间,妖族的消耗更甚,强攻不见动静。奈何妖族并非皆是如睚眦一般拥有头脑的大妖,他们不会因为族人的倒下或者死亡而动容,只会被鲜血的腥味刺激的更加残暴。
寒山寺仅和尚三人,并无任何外援,而妖族,是准备妥当的妖族大军。他们三人怎熬的过妖族的消磨和持久战?慧心累的气喘吁吁,分神之际肩膀受了重伤,终于不愿再任这些妖族宰割,他一边勉力应付着手边的妖怪,一边祈求忘尘,“师兄,我就快坚持不住了,你赶紧放火烧光他们。”
“我不能。”忘尘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慧心。他不是做不到,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因为来自天火的执念太深,造就他心中难以挽回的心魔,他执意认为自己乃佛门中人,决不能适用曾杀过人的天火,哪怕是针对妖族。
慧心实在招架不住,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鲜血淋漓,实在不懂忘尘还在固执何事,还有什么比保命更加要紧。慧心连番又求了忘尘几次,皆被忘尘果断地拒绝。虽则忘尘也同时长他靠近,为他挡去多数妖族,然忘尘的迂腐和不知变通也让慧心欲哭无泪。
见忘尘误入牛角尖,不顾大局,慧心实在无法,只得看向武痴,企图师父能有法子说通忘尘。“师父,大敌当前,你劝劝师兄吧。”
慧心急切万分,武痴大师却慢慢悠悠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佛曰: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忘尘不愿释放天火,乃是他的业,我等有今日结果,也是昨日种下地因。因果相报,生死有命,岂是你我可以逃脱的?今日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你我都该坦然面对。”
“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参禅?”慧心没有武痴那么高的觉悟,只能化无奈与无解为愤怒,大吼着冲进妖群中,招式狠厉无比。
武痴看了一眼慧心,摇头叹气道:“你跟随我多年,竟然还是这般参不透。”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忘尘,他与慧心相反,每次出手都留有余地,脸上却是想怒又隐忍的表情,双眼幽深晦暗。武痴又是叹了一口气,两下放倒几个妖怪,身形一闪,出现在忘尘背后,饶有深意地问道:“你自小便精通佛理,颇有慧根,怎的也如此参不透?”
忘尘一怔,双眼迅速睁大,刚出手的那一拳因着心绪突变,力道也随之不可控,重了几分,不过一瞬就将几个妖怪轰出几里之外,好似有种被武痴看透了心事而刻意为之的心虚。忘尘握了握拳,又皱了皱眉,终究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