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盛盘腿坐在炕头,按了按烟袋锅里所剩不多的烟丝,又抽了几口,才在炕沿磕掉烟灰。
他动作轻缓,眉头紧皱,后背已有些驼,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沟壑纵横,手上血管暴起,皮肤干裂成一道一道,像千年的老树皮。
看到这些,杨难当有种想哭的冲动,曾经严厉如霜的杨盛竟然也有老的一天。
杨盛收起烟袋锅回身打开雕花的炕头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灰色小破布包,放在手里摩挲好一会儿,才转身扔在炕上,头都没抬的说道,“去县城找个工作,别总在家惹事。”
“啊?”杨难当楞住了,这还是他父亲嘛,一向不多说半句的杨盛,居然关心起他,弄的杨难当有些惶恐,支支吾吾的答道,“我……我……我不想去。”
说完他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当面顶撞父亲,换来的只有老拳,而且会拳拳到肉。
果然,杨盛抬头瞪起眼睛,并大声吼道,“再说一遍!”
杨难当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恐惧的看着他爹,一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白眼球,现在看着更是渗人,眉毛也一根根竖立起来,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可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动手,而是坐在那儿瞅着他。
杨难当见状,稍微松了口气,他把心一横,辩道,“我,我,我什么也不会,去城里能干什么?”
杨盛用另一只正常的眼睛上下又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轻叹口气,拿起烟袋锅,用手搓着烟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会就学,再不济,捡点垃圾也能活,你哥说,去当保安一个月也有千八百块的收入,你……必须去找个工作!”
靠岭上的地,加上常年在河里下套子,他们一年有时连一千块收入也没有,当保安竟然能有千八百块,那可是笔大收入啊。
“别总在家里,天天惹事,左邻右舍都不得安生……”
虽然杨难当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鼓了好一会儿勇气才又很小心说道,“听说……岭上的房子要动迁了……”
杨盛的身体突然一抖,随即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射出骇人精光,杨难当慌忙把头低下去,大气再不敢出。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爹落下的拳头,却听见杨盛说道,“听谁说的?是不是赵朗那小兔崽子,别听他的,再说,动迁和你有什么关系,瞎操这心干嘛?”
一直躺着睡觉的杨玄突然坐起来,“岭上有小当的房子,也有他的地,怎么就没关系呢?”
见杨玄坐起来,杨盛立刻不再那么严肃,语气甚至也变的温柔,“醒了,不多睡会儿?”
杨玄笑了笑,转头对杨难当说道,“没事儿,哥给你作主,动迁款一分不少都给你。”说到这儿,杨玄突然捂住头,眉头紧锁,表情也变的扭曲,还不时的发出“嘶哈”的声音,“哎哟……哎哟,我的头……”
见杨玄趴了下去,杨盛眼神复杂,他瞅了一眼杨难当,又伸脖观察杨玄,然后柔声问道,“怎么了,玄儿,哪里不舒服?”
杨难当也懵了,他哥杨玄从小到大,连喷嚏都没打过,此时他整个人竟然在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杨玄才停止抖动,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起来说道,“没事,头突然有点疼,可能感冒了吧!”
“不对!我听前屋小李说,现在城里闹病,”杨盛从炕梢拿起烟袋锅,微微颤抖的装满旱烟叶子,“你们不会……染上了才回来的吧?”
“怎么可能,大家为了动迁款才回来的,和瘟疫有什么关系,再说,瘟疫已经控制住了,哪儿还会染上。”说完,杨玄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然后翘着兰花指去梳理头发。
闷热的夏天,没有一丝风,如果不是外面又响起惊雷,杨难当还傻楞楞的看着他哥突变的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