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那一直纠结着的某种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随风而烟消云散,林墨白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句父亲,但是话到嘴边,却是百般万般的难以启齿,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栋心头猛震,看着林墨白,不敢置信这个骄傲如斯倔强如斯的儿子,有一天,会向他低下高贵的头颅说一句对不起。
他以为是自己老了,不只是老眼昏花,就连耳朵也不好使了。
林墨白看到父亲脸上那种震惊的表情,愈发觉得心酸,再一次道:“对不起。”
林栋眼角立即就湿润了,几滴老泪滑落,不停的道:“好,好……好……”
这一辈子,他做过很多很多的事情,被无数人崇敬过追捧过,却似乎,都不及林墨白这一句对不起,来的让他满意,让他开心。
林栋走过来,用力的抱了一下林墨白,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整个人,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林墨白心中暗叹,因为林栋的这些反应,自己也是变得激动起来。
原来,这些年来,因为他的不友好的态度,父亲过的如此艰难,承受了如此多的压力,在别的老人这般年纪的时候,都是儿孙环绕,天伦融融,而父亲,则是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间房间,孤孤单单。
他可真是太不孝了,估计,母亲知道他这样子对待父亲,也是会责怪他的吧。
林墨白的眼角微微一酸,似乎也有液体要流出来,但是他很用力的,制止住了流泪的冲动,双手,也是抱了抱父亲。
夏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书房的门口,却没有进来,而是悄然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亦是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终于和好了,十多年了啊,不容易啊。
虽然已经吃过晚餐了,但是夏老还是吩咐去厨房做点宵夜,这个时候,父子俩在一起吃点东西什么的,非常的有助于感情的交流。
而这一天,林墨白和林栋父子俩之间的关系破冰,这一天,方立廉的公司陷入困顿的泥泞中步步危机,这一天,纪言,计划着回T市,她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
这个晚上,林墨白陪着林栋和夏老一起吃了顿宵夜,父子俩话多不多,但是男人之间感情这回事,原本就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来解释说明什么的,理解了,便是一切。
晚上林墨白就没有离开了,留在别墅过夜,几乎要忘记,上一次留在这里过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是,房间里的一切,看着,依旧熟悉。
在这个卧室里,时光似乎倒流了一般,光阴,被定格在十多年前,里面的摆设什么的,全部都是十多年前的样子。
有他以前喜欢的书刊,照片,模型,这些,都是远离他现在的生活,好远好远的东西,可是现在看着,却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温暖。
原来,这十多年,变化的,始终只是他自己罢了,关于父爱,关于亲情,不曾变过,亦不曾远离他而去。
可惜,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踏入这间房间,浪费了十多年时间来享受家庭的温暖,想到这一点,林墨白就是无比的内疚。
终究是太自私太自我了一点,始终是不能真切的感受和理解别人的感受,所谓隔阂,所谓伤害,大部分,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现在,父亲老了,他也累了,很多失去的东西,就算是再小心翼翼的维系,也是再也回不来了。
做错了一件事情,道个歉,就能得到原谅,但是这个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和伤害,却不是语言所能弥补的。
语言,是何其苍白的东西。
但是现在,除了语言方面的慰藉,他还能做什么?
这个晚上,林墨白失眠了。
这个晚上,纪言也失眠了。
头顶上,便是一片星空,纪言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星星,一颗一颗的数过去,数上几百颗的时候,便是记忆混乱了,从头开始数。
这该是多么无聊的游戏,可是,她居然乐此不疲的玩了两三个小时。
最终,眼睛酸痛了,纪言这才不再去数,可是,一旦停止数星星的游戏,就觉得内心空寂,慌慌的乱乱的,没有着落,无处归依。
她自来就是一个没多少安全感的人,所以才会做那么多的事情,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不让自己停下脚步。
但是脚步,终究有停下来的一天,现在她一个人,睡在这个房间里,耳边,是海浪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晚上的海南,风很大,因此便很冷,她蜷缩在被子里,拉紧被角,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试图给自己一份温暖,又似乎,试图给自己一份安全感。
但是并不容易,睡了四五个小时了,床铺依旧是冰冷冰冷的,恍惚的,有点怀念某个人的怀抱。
稍稍一想,纪言就是苦笑,未免太贪心了。
可是,这种想法所形成的冲动,是如此的强烈,回去,找到那个人,然后,投入他的怀抱,不用任何理由和借口,只是需要,安安静静的拥抱一会,这之后,是离开,还是留下,都不在考虑之列。
然后,还应该说句对不起,或许,他会说没关系,再然后她咧嘴笑,他则是面无表情的离开,然后,就是永远的离开。
这是纪言所能想象的最好的场景和最好的结果,林墨白那么骄傲的男人,那么骄横的男人,一旦厌恶了某事,那将是不遗余力的厌恶,绝对不会为了迁就啊面子啊什么而都稍稍心软。
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一个男人,所以,一旦认真,周围所有的人,都是输家,包括她。
忽然,纪言一声长叹,林墨白,你的脚步早已停下,我们彼此,不再追逐,可是,我终究是输给你了,你会开心吗?还是,不屑,因为,你从来都不曾想过要赢我,但是我,这一输,却是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而如果,我不想输,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