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1141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大理寺内,关押重犯的牢房里。
牢房内灯光昏暗,只照到狱卒的平日里看管犯人时坐着的桌椅上。
岳飞靠在铁栏杆上,只留给来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两个狱卒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剥着花生,其中一个身材瘦弱的狱卒看向岳飞,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了悲伤。
“凡是秦大人要办的事,从未失手过,这岳将军……”狱卒不住地悄声叹息着。
这话被另外一个狱卒听进去了,他抄起一瓣花生壳就砸向这个人的脑袋,骂道:“隗顺,你胡说什么!你要做短命鬼别拉着我,这话要是被外人听见,咱俩都得掉脑袋!”
隗顺呆呆地捡起了地上的花生壳,笑了两声讽刺道:“传说岳将军出生时,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想来定是成大业之人,我们这些俗人,只听过岳将军的一二,但就凭他收复建康,我们就已经是十分佩服了,岳将军既是这般,要想谋反,他不……早就了吗?”
隗顺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看向岳飞。
曾经的护国大将军,百姓们爱戴的岳飞,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任是谁,都会为他不甘吧。
“大禽若鹄,飞鸣室上?可你又知官家降临之时,祥云围绕,黄龙盘旋,既然官家降临已有此异想,你见哪个布衣出生时会有异象?这不是和‘那人’反着来吗?”
隗顺还要再反驳什么,突然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就听到呵斥声:“狗奴才,你在乱讲什么?”
只见秦桧手中转着两个文玩核桃慢慢地走了进来,没等那个狱卒求饶,秦桧便给了身边两人一个眼神,狱卒便被堵住嘴。
“现在反贼已被一并查出,你在此多言什么?皇帝也是你敢议论的?”
隗顺站在一旁不敢吱声,幸好方才秦大人进来的时候不是他在说话,若是他的话被秦大人听到了,说不定真的会掉脑袋。
“你,过来。”秦桧撇了一眼隗顺。
隗顺被惊的抖了一下,然后凑到秦桧面前,想着方才自己说的话,身体不住的颤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个狗奴才需要一点香饽饽,你来,赏他五十个嘴巴子。”秦桧转着手里的文玩核桃,走到岳飞背后的铁栏杆前。
他看着岳飞因为严刑拷打而伤痕累累的身体,忍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
“啪。”
隗顺朝着狱卒的嘴上扇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岳将军,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会谋反,怎么,就算是严刑逼供还是不肯承认你的罪行吗?岳将军这是得收了金人多少银子啊!”
听到秦桧的声音,岳飞将牙咬得咯嘣响,他缓缓地起身,对着秦桧面前的铁栏杆“咚”地一声撞了上去,他身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大而再一次被撕裂。
鲜红的血液再一次从白色的囚衣里渗了出来。
他紧紧地握着铁栏杆,因为握的太用力铁栏杆甚至发生了一些扭曲。
隗顺和狱卒看着铁栏杆渐渐地变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呵,谋反,我岳飞若是谋反,你秦贼的脑袋怕是早就掉下来了吧!”岳飞啐了一口掺着血的痰,吐在秦桧的脚边。
“岳将军还真是狂妄自大,我的脑袋……我可是朝廷重臣,你岳飞不是忠君爱国之士吗?君和国都说你谋反,你怎么不继续谋反了呢?”
秦桧的话字字诛心,岳飞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给撕开,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的如此黑!
岳飞背过身去,继续靠着已经扭曲变形了的铁栏杆。
他抹了一把脸,缓缓开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已经无心再想如何为自己澄清了,他不是糊涂人,他知道,自己不死,必定是皇上心头最大的祸患。
比金还要让皇上头疼的祸患……
若是抗金成功,二位皇帝就会被放回来,现在这位皇帝的位置也会不保,相比于让他一个布衣出身的主战派死掉,让他死,那真真是太值了。
“不和你多纠缠了,反正,你早晚都要死。”秦桧的言语里充满了嘲讽与得意,他心情大好,将两颗文玩核桃撞进袖子里便离开了。
那个狱卒的嘴已经被隗顺扇的高高肿起,狱卒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嘴巴跑了出去。
隗顺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岳飞落寞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涩。
他倒了两碗酒水,他将其中一碗端到岳飞身后,他将手穿过铁栏杆,将盛着酒水的瓷碗递给了岳飞。
“将军,隗某凡人一介,出不了什么力,但在临别之前,隗某能做的,就只有为将军敬一碗酒水了,也算是……送将军上路了。”
岳飞回过头来,面前是一个瘦弱的身影端着两碗酒水,一碗在他的手里,一碗递到了岳飞面前。
岳飞接过碗,准备喝时犹豫了一瞬。
隗顺立马明白了岳飞的意思了,他连忙解释道:“将军放心,这碗里无毒!隗某一向敬重岳将军,决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岳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岳飞和隗顺各自双手端酒,重重地互相碰了一下,仰着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这是岳飞对一个冒死挽救他的精神的人的敬重,也是一个普通人对自己所崇拜的人物的敬重。
此时,郡王府。
本应沉浸在新元的欢愉氛围内的赵伯琮,却正阴沉着脸,坐在书房的案桌前。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次岳飞是必定要被他们除掉了。
每一次的胜仗,本该是金求着向宋臣服,可都是宋觍着脸和金求和,一次又一次地在带有歧义的“和书”上签字。
“郡王……还在想那件事吗?”秋火尘走到赵伯琮的身后,温柔地拦住了他的脖颈,将手搭在赵伯琮的手心上。
“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了,现下连我也束手无策了,相公的两个女儿带着血书去申冤……可是,这又有何用?最后小女儿还是……抱着一个银瓶跳了井。”
皇上已经写下了诏书,只差昭告天下,明日……岳飞即将被……
那日在朝堂之上,他若是肯多说几句话,多求求情,也许岳飞还有生还的可能,可是他不能。
他答应了岳飞,万事可行,皆不可意气行事。
他若是为岳飞再多求求情,他或许也会被当作谋反的罪名抓起来。
到时候这天下将不是百姓的天下,而会成为他赵伯玖的天下。
赵伯琮烦躁地抹了几把脸,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改变不了岳飞即将被斩首的事实,改变不了岳飞一家即将被流放的事实,现在他只能孤身一人垂头丧气地在这里抱怨。
“你还有我呢。”秋火尘紧紧地搂住了赵伯琮,赵伯琮轻轻地握起他的手轻吻了一下。
这笔账,他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