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张公瑾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
被人拍了脑袋,又被扔进了枯井里面,脊椎骨折了数段,尸体成不规则形状。
身为张家村里的小道士,第一次被请去做炼度法事,第一次收取法酬,本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
《度人经》云:生身受度,死魂受炼。
炼度法事有许多种,可分为水火炼度、灵宝炼度、九炼生尸、五炼斋仪、拨亡炼度、拨罪炼度、祭炼斋仪、度桥科仪等。
世俗多数人采用度桥科仪法亊做法事。
但张家村因祖上曾是张天师一脉的某个分支,还保留着灵宝炼度。因此也影响着周边几个村子的法事习俗,都以灵宝炼度为主。
张公瑾被请到附近马家村一家王姓家中主持法事,家主的儿子出车祸去世。
法事将要结束时,他却不小心撞破家主和儿媳妇行苟且之事的“好事”。
张公瑾人小鬼大,假装没有看见,仍旧回来咏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心中却明悟:放着马家村附近的道观不请,却去张家村请自己这个小道士,明显是敷衍了事,原来还有这种猫腻。
他正腹诽之际,被王家之人拍了脑袋,扔进了马家村一处废弃的枯井。
最致命之处是张公瑾颈椎骨断了,换句话说,他的脖子断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张公瑾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幽幽叹道。
他从小在终南山附近县城的张家村长大,自出生便与常人有异。
自古名人出生常伴有异象,张公瑾出生那天同样异象环生,家中红光缭绕,整个村子都能看到。
他父亲上香祈祷,保佑母子平安时,不小心引发了火灾,全村的人都来救火。
好在张家在南厢房供奉神位,与北面的产房相距甚远,没有惊吓到张公瑾的母亲,最终顺利产下张公瑾。
自古以来,终南山附近多道教和隐士。
但在早些年的破四旧时,都扔掉这些封建迷信思想。直到八十年代末,人们生活富裕了些,才逐渐重拾这些道教风俗文化。
不过,张家村再找道门中的泥塑神像来祭拜却是再也找不到,当年都被破坏一空。
好在张父一家曾将一尊道门始祖的神像藏在储藏粮食的库房,保留了下来。
社会上能够包容道家文化之后,张父便将库房改成南厢房,成为张家村村民上香的地方。
身为道教神霄派的唯一传人,张父多少懂得一些风水,在村民的眼中就是一代风水大师。他知道在风水上讲,道观寺庙周边不能住人。
俗话说,宁挨十座坟,不挨一座庙。
道观寺庙,每日都要超度许多孤魂野鬼。从常人的角度,属于不安生的地方。许愿祈祷可以,但居住却是不好,很容易被怨灵入体。非是有大功德之人,镇不住冤魂恶鬼。
他多少次想牵头修建一座道观,将香火迁出去,却因张家村没有大款富豪,资金迟迟不到位,只能搁浅。
张父只能布下四象云垂阵,化解阴煞,保护家人。
四象是指四种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每四年轮回一次,也使得张父和张公瑾每四年遭遇一次人生大坎,不是大福就是大祸,避也避不开。
张公瑾四岁时,张父带着他去邻村看风水回来的路上,经过后山,听到一阵阵的动物哭嚎之声。
父子二人前去观瞧,发现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被猎户埋下的铁齿夹子夹住后腿,哀嚎不已。
张公瑾径直走了过去,抚摸着狐狸的那条大尾巴,柔软漂亮。
张父却一把拽过张公瑾,嘱咐道:“小心它挠你。”
他经常在终南山附近看到狐狸,却从未见到全身如此雪白的狐狸,那条不停摆动的大尾巴引人注目。
张公瑾看着那只白狐,小手指了指道:“爸,还有一只小狐狸呢。”
张父蹲下身来,看着白狐蠕动着身子,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白狐,特别可爱,让人生出一种怜爱之意。
小白狐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张公瑾,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哀求,深黑的双眸竟然看哭了张公瑾。
“快救救它们,它们好可怜。”张公瑾哇的一声哭道。
被夹住的白狐发出一阵阵的悲鸣之声,低沉又哀怨。
张父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心中猛然一动。他用力撬开铁齿夹子,费了半天劲,却是撬不动,还弄疼了白狐。
张公瑾在一旁喊加油,手里却是抚摸着白狐怀里的小白狐。
张父只能回家拿工具,但张公瑾死活不走,要留下来看着白狐。张父一想,到家的路也不远,如果走快点的话,黄昏之前能赶回来,便将张公瑾留下来,一个人匆匆赶回家。
张公瑾抚摸着小白狐的爪子,对它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天黑了该怎么办?幸亏遇到我了吧?不要着急,等我爹回来,肯定能放你们出去……”
听着四岁的张公瑾絮絮叨叨的话,被夹住后腿的白狐不再悲鸣,神情也放松了下来,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像是一对黑宝石。
或许是担心张公瑾的安危,张父一路小跑回来,带着工具,有了工具帮忙,很快就将铁齿夹子撬开。
“好了,撬开了,它自由啦!”张公瑾高兴的叫喊着。
张公瑾急着去帮忙,将白狐的后腿拉出来,却不想碰到铁齿夹子机关,瞬间被夹住。
张父眼疾脚快,抢先一脚踏在铁齿夹子里,替张公瑾挡住夹子的咬合力。
张父忍着剧痛,再次撬开铁齿夹子,将张公瑾的胳膊拉出来,胖嘟嘟的胳膊上血流不止。
他又将白狐的后腿拉了出来,最后才将自己的腿拉了出来。
除了后腿上一丝血痕之外,全身雪白的白狐马上翻身起来,抖了抖浑身的毛,怀里依然抱着小小的白狐。
夕阳西下的余晖,洒在白狐的身上,竟有一种华贵的气息。
“好啦,快走吧。以后小心点,不要再被夹住了。小白狐真可爱,要是长大了能变成狐仙,给我儿子做媳妇也不错。”张父开玩笑道。
“哈哈,好啊,我也有媳妇啦,小白狐这么可爱,我天天喜欢它,给它好吃的,把我的江米条也给它吃。”张公瑾微笑着望着小白狐,真心舍不得,原本忍着不哭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哈,害不害躁?这么小就想有媳妇啦?”张父跟张公瑾逗趣,却挥了挥手,将铁齿夹子扔到远处。
父子二人正要往回赶路,突然间,受伤的白狐举起毛绒绒的尾巴,像是学着人类招手,嘴里发出低沉的狐鸣之声,与之前的悲鸣声不同,似有一种感激之情。
张父将张公瑾背在后背上,手里拎着工具,挥手道:“快走吧。”
张公瑾也转过头来与白狐告别:“再见啦,你们快回家吧,我们也要回家吃饭啦。”
白狐抱着小白狐像是缓缓点头,颔首后,又仰起头,再次狐鸣一声,像是一团白色影子,消失在终南山。
张父拖着血腿,回到家中,先为张公瑾包扎好胳膊,才为自己清理伤口。
张公瑾的小胳膊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他的鲜血和白狐的血融合在一起后,伤疤像是在胳膊上纹了一道月轮,淡淡的痕影,有一种特别的神秘。
1992年,乡下的医疗水平也就那样,张父被铁齿夹子夹伤了脚,开始变得有点跛脚,走起路来微瘸。
此时,还不懂事的张公瑾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却因此,村民里传开,张父的风水水平很高,常常泄露天机,遭到天谴的报应,变成跛足。
坏事变好事,算是否极泰来,张父的事业越来越红火,常有县城里的商界政要等来张家村拜访。
张公瑾八岁时,与张父去县城买斋醮用品。例如说,黄表纸、香、烛等。
他在县城广场上的彩票抽奖环节,凭借“小孩子手气壮”,在一片起哄声中抽得一等奖,中了十万块钱。
张父用这十万块钱,在县城买了楼房,将张公瑾兄妹二人转学至县城里的小学。
1996年,县城的房价如白菜价,十万块钱就是富豪。
张公瑾的母亲是一位小学老师,为了给张母调动工作,又花了不少钱。张父是风水先生,人脉关系很广,算是不白忙活一场,张母成功调至县城小学。
剩下的钱,张父在张家村建了一座道观,将那一尊泥塑神像请进道观里。他又在宗教局活动一番,领取度牒,成为道观的官方主持。
张家村的老宅子也没有空着,张父为村民看风水时,也会住上一两天。另外,逢年过节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回去住。
实际上,张父待在道观的时间更多一些,为了孩子的学业教育问题,不得不经常两地分居。
虽是不经常在身边,张父留给张公瑾的作业更多,要求他背诵神霄派的经文,最有名的便是《神霄玉书》和《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张公瑾十二岁时,张父得病去世。
临终前,张父对张母说:“今后,只能由你来操持这个家。辛苦你了,这一辈子也没跟我享什么福,只能来生再报……”
张母打断他的话,抽泣道:“老夫老妻的,说什么浑话?这辈子我们儿女双全,就是最幸福的人。你说话不算数,还想什么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