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淬芭蕉,涟漪游湖,庭上翘首顺下的雨珠汇聚成一线,滴答在被西风卷起一角的竹席上,挑动了两人。屈绣来到三娘面前,慢慢为她抛开遮面的纱巾,她顺着他的手想抬眼看上一眼,只等两人目光相汇,却又娇羞的低下了。
三娘褪去了以往那身的粗衣,沐浴熏香,画眉涂唇,丝发打盘,披纱打镯,好一个美人出阁。也难怪龟公叫人帮她收拾干净后,看到三娘的第一眼下巴都能瘫地上,一股阴沟里翻船的悔恨。三娘被两孩童带来的路上,已惊得前院众宾鸡飞狗跳了,更有甚者已向老鸨约下了日子,想着哪日与三娘共度春宵呢。
“我美吗。”三娘不是笨人,知道眼前的少爷是为了她不受责罚才选她的,竟打心里还有些在意自己的容貌。
屈绣没有言语,只是挑起了三娘的下颚,青烛暗淡,红纱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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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池内比当年更多了几分妩媚和丰腴的三娘,已半身裹巾来到沐子晴的身边,躺地的她一手撑头,一手撩起池中的玫瑰瓣,慢慢的顺着沐子晴的身子擦去,脖颈,锁骨,胸脯,顺着又往下……
“今年怎么有胆进来呢。”三娘撩着沐子晴这块寒冰,着实没劲便停手了。
“以后,不会再来了。”沐子晴回答道。
“所以,你愿意将他给我了吗。”三娘自语的说着,却似没再等他的回复,她平躺痴笑道:“他已经被你杀了,你拿什么给我,呵呵,什么红衣驻桥,哈哈什么雪月风华……”
三娘披衣痴笑而去,只剩下满池的空境。
沐子清没有多停留,随后披衣也离去了,留下深处那些好挽留他的姑娘们,和那暗藏高阁灯影下的身影,沐子清离去时多向那望了一眼,那人下意识的退出了窗外。
身后陪笑送客的老鸨送沐子清到桃下李门口,刚见他踏出,转瞬就如送走瘟神般急忙关上了大门,回头还抚了抚自己徐娘半老却依旧风韵尚存的胸脯,“可吓死老娘了。”
沐子清没在意,撑起了油纸伞,西风又卷起了凉意灌进甬道内,摇晃的红灯在这漆黑又散着浓雾的夜里,就像一团似有似无的鬼火。“嘶嘶嘶”忽起的马匹声,一车夫提灯来到了沐子清跟前,这人说道:“谭将军有请。”
沐子清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车内放着一四层内双刺红食盒,其中一盒是清蒸糕,此糕分为长圆两类,通体雪白或偏些翠青,味微甜,这是他母亲娘家的小吃也是从小沐子清爱吃的,他尝了一口却已入嚼蜡,没了半点滋味。
颠簸的马车转过了许多的巷道和甬道,不知是为了摆脱身后的尾巴还是为了提防他,其中深意沐子清也不做多想。终于熬到站,他下了车,竟已到了河畔旁。
车夫回了声他口中的老爷就悄然离去了,眼下就他们两人。这老爷就是请他来的谭将军,只是此刻他穿着便衣,深色大氅上沾了些水汽,头上有少许的白丝,方脸大耳,个头宽大,其手中还把玩着两枚玲珑剔透的珠子。
此人正看着他,只听沐子清轻声道:“谭将军找沐某有何事。”谭光文听他一说,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沐子清走近他时,他竟一时错认成了他的父亲,沐上善。可惜眼睛不像,果然如子敏所说像他的母亲。
谭光文不着急说事,先让他落座为他将杯中凉茶倒去,重新添上新的,只见杯中茶丝翻滚,杯上氤氲袅袅。谭光文独品了一口,顺势也叫来了下人将一些果盘糕点端上,最后又从怀中掏出半块黄饼,示意下沐子清吃不吃,见他摇头便作罢了。
“哎,还是自家娘们做的饼好吃。”谭光文狼吐虎咽的吞下半个饼,最后还不忘将桌上散落的碎屑捋回手心吃下。“你干娘她前些日子见你进城了,死活要闹着让我见你,这才让我摆了这个局。”
谭光文说话时望了眼周围,此处是万古酒楼的店后,靠河畔有一雅间,圆窗对柳,方桌平河,晚些河面上青烟浮动,垂柳伴风,不时还有满载佳人的小舟驶过,倒也算是一块天赐的宝镜。谭光文显然这次相会的地点很是满意,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干娘这上了年纪也变得善感了,上次见你回去后就哭哭啼啼的,一点不像当年我们成亲那话,那每天把我揍的。”谭光文又一茬没一茬的自说,但也没让沐子清多反感,毕竟钴母和家母廖卿语是师从同一人,也是闺中好友,幼时的他也曾多次与母亲同来潭府,在他的印象里,确实年轻那会的钴母很厉害,常常追着谭将军打。
“谭将军,你不让钴母来自有你的道理,但在下愚见,其实最不应该来见我的是你。”沐子清说道。
钴母与沐子清的母亲是好友,早年沐子清与钴母也有了“干娘”这层辈分关系,就算事情传出去就是钴母太想念孩子,故而见面。而谭将军的身份特殊,如若被朝中的人知晓,他们会怎么想,怕也是私结乱党,有害社稷。沐子清将其中利害说与谭光文听,他也点头表示赞同。
谭光文等沐子清说完,只道了句:“你觉着,这十年前的天下,与十年后的天下有何不同。”沐子清正低头思索,却又听他说了声:“出来吧。”
只见一人从雅间的帘后走了出来,此人黑衣裹身,发盘半腰,白净利落倒也是个中可小儿。谭光文走到他身旁拍了下小儿的肩膀,只见小儿单跪地道:“小的叫骆歆,拜过沐家主。”
“这人原是藏匿你山中的细作,以前跟着九王爷,如今跟着我。”谭光文转身说道,并一起将用黄符摆阵捉住他的原由说了遍,倒也跟那时发生的出入无二。
“我出关之前早就将朝中的线头剪去,没想还是引来了挞虎,看来是你告的密。”沐子清瞪了骆歆一眼,顿时骆歆如冰锥刺体,口唇溢血,竟变成了一只狸花猫怯怯的跑到了帘后。
“牲畜你还想走吗,还不在门外守着,好让我与清儿好好说说话。”谭光文说话时手中的钢珠停住,眼中杀意四起。骆歆不敢违背只好变回人形,关上门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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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不是百家之人。”沐子清的发问很快被谭光文的点头肯定了。只听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觉着,这十年前的天下,与十年后的天下有何不同。”
十年,仙门被覆已过去十年了。这以前有仙门庇护一方,百姓们虽做不到锦衣玉食,但安居乐业,饱食起居还是勉强可以的,而如今,出了这青城地界到处是妖患作祟,魍魉猖獗,甚至还有大批鬼怪,妖人将原仙门福祉当做了修炼聚集之地,鱼肉百姓。
可黄巢之主对此也不做理会,闭门闭朝,不知作甚,而四方台柱年年养兵筑器,扩张疆土,皆都有了取而代之之意。
这天下,快乱起来了。
谭光文说道此处,不禁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那天下之事,与我又有何干。”沐子清平静如常道。
“你……”谭光文听完更为激动,他抹去老泪鼻涕大叹了声:“你是我和钴母看着长大的,谭岚从小就认了你这大哥,如今他身在营帐中,南征北战,他写信告知我让我来找你,难道你不能看清你在这天与下的杆秤上的分量吗?”
谭光文已说的满脸通红,大气气喘,竟一口气连喝下三杯茶水,其间冷热不知。
“那谭将军能告诉我,当年灭仙之举可是你等将军血书联盟的,那为何无人反对。”沐子清说话冰冷,他垂目斜窥谭光文,看的他冷汗刺背。
他端起手中第四杯茶,眼神游离,忽想到不对又放了回去,又举起重复三次后,等茶灌嘴中竟烫的直扎舌。
“谭将军今日请我来,还有什么事需要沐某帮你做的。”沐子清说完后就准备起身离开了,等他撩开帘子时,却又听身后谭将军敲了敲桌子说道:“等,等等,还有件事你带上骆歆,他知晓的。”
沐子清转身作揖拜别,只留下未干水印写下的字。
弑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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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深凉起,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摇浆声,河床不知哪泛来的扁舟,西风牵起两岸的垂柳,卷起水霭,明早的雾又会深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