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无情。
十年前的江湖浩劫已将青城毁了大半，这些年沐子清请人修缮了青宫和九方塔，青宫的破损巨大修缮好，已花去他大部分的银两，而九方塔造时就坚固异常，加之其形又易守难攻，所以基本没怎么修缮。经历浩劫的江湖已经没多少人修行了，留着的青宫如今也被当做二十几个孩子的起居了。
近饭点，青瓦屋顶上炊烟袅袅，一个看似不大的身影正在这间房内忙碌着，她一会在灶台下添火，一会在起锅加水，忙的热火朝天，白气腾腾的。再看她放在砧板上的食材，一些野菜和白萝卜，还有些辣椒却没半点荤腥。等水开的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留意将手上的灰烬也擦了上去，她没有察觉只是看着锅里，在看了看透着山门的窗户，她摇摇头竟在嘴角笑出了一朵小小花来。
而此时房顶沐方霖因昨夜与沐子清纠缠，等到了山上不自觉的困意难当，最后就在房顶睡着了。方才还梦到烧鸡好酒的他顿时被一阵灰蓬蓬的烟给呛醒了。
“嗯哼，嗯哼，嗯哼……”
听见声响的胡雅持着汤勺就冲了出去，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身影立在她前面，他明显呛的不轻，满脸通红的转过身望着胡雅。胡雅不认识他，只是点了点手中的汤勺，心中却不是想着为什么会有人在屋顶，而是今天的辣椒放太多了等等。
最后等她想到锅里还煮着清粥时，又慌忙跑了进去，完全无视了沐方霖。而沐方霖好像也没在意，很自然的走到屋内的水缸旁，捧了点清水洗洗眼。
到了晌午时分，连今天早课也忘来的沐子清成为了大家饭前的谈资，一人说可能是师傅睡晚了，一个小胖子说可能师傅背着他吃好吃的，一人却说一定是吃了昨天胡雅给师傅做的大白萝卜花病倒了，这也把胡雅气坏了。
“哼，哼”两声后胡雅就作罢了，显然有些气的力不从心，但又想起昨天自己用胡萝卜雕了个师傅的模样睡在清粥里，送给师傅时他不在房间，现在想来好像是有些瘆人，不觉又有些担心。
到束发之龄的姑娘，心思就像那碗清粥，平淡而用心却还多些纠结。如果让她知道昨晚沐子清看到那碗粥中的人形胡萝卜笑了，她一定会满心欢喜。
“家常菜，吃的惯吗。”胡雅对着旁边正大快朵颐的沐方霖问道。他嘴里满满当当的含糊道：“还行，还行。”
这时沐子清回来了。
“师傅，师傅。”
二十几个孩子同时望着沐子清叫道，这些孩子大半数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一半是仙门百家的遗孤，这些遗孤能从灭门中逃出来已是很不易，落魄到青城被沐子清收下了。沐子清平日里交他们些三纲五常，礼仪待物，却半点仙法不敢授给他们，生怕他们引来杀生之祸。
胡雅看向沐子清的神色露出了少许的柔情，见大家都跑去找师傅了，却一个人呆在后面，不敢上前。胡雅是这些孩子中年纪最大的，她很小就上山了，跟在沐子清身边时间也最长，山下的一对农妇早就想收养她了，她就是不肯走。
沐子清说今天不授课，让大家自由散去了。留下的胡雅和完全不听他话的沐方霖。
胡雅见大家都散了，不觉慌了神，又突然想到师傅还没吃饭，于是端了碗盛好的粥放在他面前。沐子清并没有接过，只是说了句。
你下山吧。
她的头顶响起一声晴天惊雷，胡雅蒙了。她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粥撒了一地，她问了声：“你说什么。”
你下山吧。
这次沐子清说的字正腔圆，一气呵成，她也听得真真切切。
沐子清没有多停留，径直出了青宫，不知道是勉强，还是决意。
胡雅见沐子清走了，她伸手想拉住却可惜他走的太快，最终胡雅捂着嘴跑到了厨房。这里是胡雅和沐子清最初回忆的地方，当时山上还没人，只有沐子清自己。那时未弱冠的他捡到了快饿死的胡雅，沐子清带她上山，并亲自喂她汤药，如今却是当初救她的人要赶她走，她不想走，只是无情的话他已说出口……
夜里，二十几个孩子正在青宫等吃饭，只是胡雅今天没有做，她梨花带泪的坐在灶前，早上额上的灰烬，午间吃饭时竟没人告诉她，此刻还印在她头上。
“叮叮咚咚。”
有人提着东西进来了，她无意去望，只听到沐方霖说道：“他让你下山也许是为你好，你就别伤心了。”提到沐子清的事情，胡雅的眼里就有了些神色。又听到他说：“他把你介绍给了那想收留你的人家，正好你就住在山下，想他了就跑上来看他啊。”
沐方霖尽挑好听说了一通，胡雅一下就破涕而笑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红脸道：“谁会想他啊，劲瞎说。”
见胡雅笑了，沐方霖还将今天抓到的兔子放在她面前，说是让家常菜丰富些，胡雅笑的更开心了。门外不远处立在那里的沐子清也安心了。
晚饭间，二十几双眼睛盯着这些年少有的荤菜，和那自做主与沐子清共用一张案几的胡雅，大家的纷乱声太吵还被胡雅训斥了，就像这一宫之母的她红着脸坐在沐子清身旁，不时还用余光探看着他。只是沐子清脸还是冰冷冷的，好像是有心事。
这时下面的沐方霖叫道：“你们看，像不像要刚成亲的。”
顿时一片喧哗。
次日，胡雅被沐子清送下了山，交到了那家农家夫妇手中。临走前胡雅将她自己雕的木钗给了沐子清。
山间再无歌声了。
站在山顶的沐子清看着山下的昏黄的烛灯，将木钗插过他的发束中，他没有转身说：“现在你满意了吧。”
后面的沐方霖笑出了声。
清风如常，木林依旧，江湖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