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少年郎。
昨夜沐子清回到西子楼时已近了四更,回房就倒头睡去了,其间他还带走了骆歆,也不告知原由,只将他老实的放在房屋内,这骆歆见沐子清侧身睡去,却也没这胆量逃走,他在雅间中已尝过了沐子清的厉害,心中对于那些讹传说沐家人只剩个空架子的人只想骂娘,心头愤懑的骆歆变回了狸花猫,躲在屋梁上睡去了。
两人一直睡到日出中天忽听到一伙计敲门,伙计并未入门只在门外道:“薛老让我问沐公子起来了没,好让我下楼准备好吃食。”
“行,我知道了。你只需拿些清粥上来,其他就免了。”沐子清听伙计下楼后,也起身了。屋梁上一缕初晴后的暖阳散在骆歆的周围,慵懒的他还沉浸在美梦中。
今儿到了四月三,要早些去买黄纸了,还要多买些可能今年不够,沐子清如此想着出了门。
等沐子清走后,假睡的骆歆睁开了单眼眸子,想着天下能翻起大浪的几处皆已是暗流涌动,他们这等的大人物都在寻个契机,这会在哪里呢,是这里还是黄巢之内。昨日谭光文这厮没带上婆娘怕已让人送出城去,浓雾深重的麦城进了不少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狸花猫再次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瞳孔缩立成刀,獠牙张口外露,甚是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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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阳似昏,白光四野,今儿散去连下几天的雾气,麦城内几条主道和不下百条的支道上行人也多了不少,好不热闹。做着些小本生意的已推出了货车,买冰糖葫芦的周围围满了孩子,买纸鸢的少些姿色中可的小姐买去了些,只有那买早点的,一笼香气扑鼻的包子却赶错了时候,无人问津只得买些面条馄饨赚些零头,好回去与那斤斤计较的婆娘交代。
“这杀千刀的大雾天,还让人做生意不。”面店老板口中嘟哝着,却听身后有人唤他。只等他回头方才一脸不耐烦的他瞬时就喜上眉梢了,他急忙又身上的围巾擦了擦油腻的手,赶到这人面前道:“沐老大,你怎么来了。”
只见这汉子个头不高,长得敦实,古铜肤色,浓眉大眼,黑裤麻衣和一件贴身无袖汗衫披在里头,他一手拍在沐子清的肩上,不免留下几根浅浅的油指印。沐子清却也不在意,与他携手坐下大笑谈起儿时与谭岚三人一起掏鸟窝,放纸鸢的日子。
“张奇,成家了是吧。”张奇被沐子清一语道中,由惊到叹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沐大哥,儿时与谭岚做坏事后,总能被你识破。”
“去年家中父母安排了一桩亲事,我没好意思拒绝。主要……”张奇四下望了望,起身顺着沐子清的耳轻声道:“主要我相上了我家婆娘那丰腴宽硕的屁股,别提,那可是块宝,晚间捧着其中滋味不得说,而且还能给你生儿子。你看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有一个在肚子里。”
两人互通了眼神,一副你懂我的意思。与张奇说笑他总能打开个话匣子,什么哪家姑娘那里又大了,什么青楼新进的雏儿双胯有多紧,什么邻家娶了个丑媳妇,什么隔壁村生了个胖儿子,无所不谈。两人不时还会对路边走过的姑娘给予少许评语,但内容大抵都是大大小小之类的句子开始,有时盯紧了还会被人家姑娘察觉,蹵起如金锁的眉间狠狠的回头剜上他们一眼,而这两人一副看了也不会少块肉的模样,回瞪过去,反而吓跑了人家姑娘,这也可惹的两人半天大笑。
沐子清已好几年没来张奇这儿了,而同他如此这般的大笑也快忘了,就像当年他做了张奇和谭岚的大哥时说的,男子不能有负气,但要带点痞气,坏坏的男人女的都喜欢。
这话如今想来倒像打了沐子清两记耳光,现在的他只剩下了活下去的那口气了。
张奇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怯声道:“沐哥,去年我成亲本想请你来的,可不知晓你会不会来,所以……”张奇心挂这事,想着今天遇上了干脆就认个错吧。张奇心思单纯,只能想到这些。
“不打紧,不打紧。”沐子清不介意,但看张奇还面带难色,想多慰藉他几句,却又听他说:“哥哥,你懂我的,我就是个憨儿,心头藏不住事,今儿我有件事怎么也要跟你说。”
沐子清点了点头,只听他说:“哥哥你回山吧,以后也别重开青城山了。”
如今你还在这青城山地界,仙山福祉还能庇护你,你如若出了这,定然走不出蜀道的。对于重开仙门之事以后也断然不能再想,一者,沐子清身份特殊,黄巢那边本意留下这棋子好安殆尽的仙门遗祸之心,如今你想反客为主,定会受到打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二者,仙门陨落那些暗藏身后的魑魅魍魉独占山头,各得好处,也不会让仙门重开。
张奇说话语气不缓不慢,似由心生却又似背书,语理也讲的头头是道,无半点毛病。
“哥哥,你放手吧,我们斗不过他们的,落子无悔啊,我们不去做那棋子不行吗。”张奇话说到此处,两行清泪已落下。沐子清伸出手轻轻为他擦去,哪怕他知道这番话是有人交与他的,哪怕他听完后已痛彻心扉。
“好了,好了。”沐子清握了握张奇的手,说了声:“来,给哥再上一碗青葱面,吃完哥还要去做事的。”
沐子清说这话时眼睛已不敢看向张奇,方才他所说重开山门的难处却到底还是遗漏了一点,当年山中被围困三年,他身上中伤无数,毒针暗箭已让他的血坏到了骨髓。
他的时日不多了。
“青葱面,来了。”张奇端上了沐子清面前,这青葱面就是将面下开水中煮烂再散上些青葱,只是张奇的做法不同,他喜欢将青葱走油爆香最后连油带汁灌入面中,所以他的青葱面在城中是出了名的,只是这样还能挣上几钱,真是个憨儿。
沐子清先喝了口汤,就下筷嘴中的面滑润如喉,却让他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沐子清就走了,头也不带回的,留下个青壮汉子捧着碗哭成了泪人儿。
“今夜不要出门。”
琅琅坛前三人立,只少桃园张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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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四,城子深,西风卷,雾乍起。
一人身着青衣提着酒坛走路,摇晃如河中一杆芦苇,他的身后有刚从他肩上掉落的雪色狐裘,不知多少步的他竟已近了南门口,一时酒劲冲头,只得跌跌撞撞的冲到了一旁,污渍胃水吐了满地,于是找了家打烊的小茶摊赊了个板凳坐下。
他一手单撑额头,怕是喝了不少。只听突然来了敲门声,“啪嗒”“啪嗒”的不停的拍打着,这时候还会有人进城。
只怕是人鬼不知了。
城高楼耸,南门外一老妇人正敲打着门,只见她脸上老肉下坠,褶皱横生,独眼耳背,手中一手持着一盏青灯,另一手拉着铁环,腰间还挂一只硕大的酒葫芦,老人家不可放弃依旧不停拍击这大门。
突然,来了脚步声。老妇提眉张望了,见开门之人竟是个俊朗小生,露出她那缺牙的笑容,说了声:“小兄弟,买酒吃吗。”
老妇人拍了拍腰间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