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修仪本来是皇上身边的宫女,一夜龙宠之后,皇上逆着祖宗的规矩,给了她名分。这事儿已经是宫里新鲜出炉暗中传说的笑话儿了。宁朝开国皇帝的生母,宅心仁厚,定下规矩,不得在给宫女名分前欺辱之,宫女二十伍岁即可出宫。可一来二去,在诸代皇后手中,这规矩带着酸酸的悍味,就成了不得纳宫女为妃。历代十几位帝王也从来没有一人破了这规矩。当今圣上却硬要给这个宫女名分。强硬如皇后,竟然这次也没有说什么。
行云眼中,这样也没什么。祖宗规矩不在一两个宫女。父皇身边女人成群,她也已经不在乎多一个宫女。可这常修仪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出宫和其他男子相会,实在是给父皇绿帽子戴。
“公主,我们不必惹事。”钱宁拉住了要过去的行云,不管怎么样,这女人是炙手可热的。枕边风之类的,想来是强劲得很。
行云浅浅地笑了一笑,迈步走了出去,落落大方地向常修仪笑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常修仪。”常修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宁朝风俗女儿尊贵,像她这种品级低,又年轻的宫妃,总是很惧公主三分。皇后嫡出的五公主就明明地给过她几次难堪,她也只有咬牙忍了。可行云,这冷宫出生的公主,她真是第一次面对面。
稳定住了心神,她开口道:“公主想必也不想,陛下知道公主私自出宫的事儿。”理亏在她,越是理亏,越是要先咬他人。
行云淡淡地看了眼那男子。从衣着上来看,不是富贵人家。样貌不英俊,也不阴柔,只是平常。倒是周身有一股儒雅的气质,应该是个饱读诗书的人。若真的有奸情,怎么又会在这不避他人的皇城脚下呢。
行云无奈地笑了笑,言道:“行云不在意。我擅自出宫的这些事情,父皇想知道,很容易。可他不会在意我。但,看起来,父皇,应该很在意常修仪吧?”话一出口,行云有些后悔,只怪她是父皇的女人,自己总免不了有敌意,有反感。
常修仪精致的妆容上迷漫上了几分伤感:“陛下他……知道。我与他原有婚约,陛下许我来见他最后一面。”
行云不由得又去看那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男子。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父皇的容颜,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这小小修仪体贴和煦至此。他不怒,不气,反而主动让自己的女人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去见另一个男人。也许是年纪大了,自然温厚了许多。
“那为何还要遮遮掩掩?”行云问道。
“陛下不生气,不代表其他人不会闲言碎语。”
那男子听到这句时,微微地全身颤抖了一下。一切落在行云眼中,不过又是一对痴男怨女。他对她,有情。她对她,若是无情,父皇又何必让她来见最后一面。
“我不是多嘴的人,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至于钱宁,我也能做下保证。但有句话,行云不得不说。宫中岁月,为妃生涯,你想必已经尝到了苦处。你以后定会后悔留在宫中这个决定的。”
常修仪留下了两行泪,说道:“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行云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那个男子听的。
她该说的话也说了,该看的戏也看了,抽身便要离开。那两人难得见上一面,恨也好,爱也好,不舍也好,决绝也罢,都是他们两自己的事情。
走出没有多远,身边钱宁开口道:“常修仪回了,那男子像是跟了过来。”
行云驻步,那男子果然是来找她的。看到他刚刚强自压抑的伤痛暴露无遗,行云的心微微一痛。
“不知这位公子何事?”
那男子咬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不知道宫中的情况,也不知道公主是谁,但也只有冒昧地请求公主,日后她有难时,能帮她一把。”说罢,竟要跪下,钱宁连忙扶住了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这一拜行云受不起。宫中暗箭难防,行云会尽力,现在也无法保证什么。为了富贵浮华而舍弃公子的女人,公子也忘了她吧。不值得。若是实在忘不了,也不要往宫中私相传递什么,这样对她不好。”
不远处,阁楼上,一剑眉星目的华衣男子微微点颔:“行云,公主……”
这皇宫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都说间不疏亲,交浅言深是大忌,她不懂么?
身边一道衣老者,缓缓道:“未出阁的三位公主,我都有幸见过,没有这人。”
华衣男子打开手中的一轴字。老者说,传言这是,宫里四公主的大作,太监偷偷运了出来的。可惜只有几幅,故而一见难求。纸上行云流水,宛如天成,宗法书圣王羲之,又有几分女子的纤秀与玲珑,末尾小章正是“行云流水”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