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有枚戒指。
杰克给他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两个人的戒指是一对的。
而且也不过是很普通的银制戒指，上面刻着彼此的名字。
奈布不知道杰克是从哪拿来的戒指，但是尺寸却刚刚好。他问过杰克，一脸认真地，“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尺寸的”，杰克笑了笑，说是两个人牵手久了，就知道了。
奈布当然知道杰克是在胡扯，他们两个人牵手的次数寥寥可数，但他也没揭穿，这样的事彼此心知肚明也挺好的，像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玩笑，说不定日后还可以拿来回忆一番，也算有趣而不失浪漫。
这样说起来，两个人相识的时候明明是那样针锋相对，一个护着身后的同伴，目光比他随身携带的军刀还要锋利，一个却想着，如何将面前两个人一起淘汰。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不打不相识。还真是没错。
杰克没想到那局他会输，因为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并不高大的人，能在倒下前为队友扛下三刀。
就算身上带着伤。
身为杀人魔，杰克承认，他不理解奈布那种，即便拼了命也要保护同伴的想法。他不理解奈布是怎样用一句“因为是同伴”带过所有在他眼里，那么不可理解的事。
“因为是同伴？”
“因为是同伴。”
总是这样一句话，真的够无聊的。所以杰克决定这次收手了，输赢什么的，对他而言本来就没有意义。至于愿望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吧。
……所以说，太过耀眼了，面前的这个人。耀眼得连雾气都无法将他隐藏了。
他不是没见过蛾子怎么扑火，一遍又一遍，飞向火焰的时候，根本不计后果。然后被灼伤，掉落，在碰地前拼了命地扇动翅膀，跌跌撞撞，继续向火焰飞去。一遍。一遍。一遍。最后跌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结果只能冰冷地死去。
……光亮都无法温暖它。
杰克看来，奈布就是这样一个光亮到令他心生厌恶的人。让杰克觉得不可理喻，也让他觉得耀眼。这样的人不该有阴影，他这样觉得。
他这样觉得。一直到他在圣心医院里偶然遇上奈布的那天。游戏场地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来，所以杰克觉得很稀奇，他甚至想试试看吓一吓奈布，那应该会很有趣。
但他最后没有。
因为他看到了，奈布露出那样的眼神。
孤独又寂寞。
当然，后来杰克才理解这种眼神。
奈布直到最后回去都没发现杰克。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这不是游戏中，两个人还是省点力气别再惹事的好。
而第二天，依旧是杰克和奈布对上。
杰克不知道奈布是怎么样想的，也不知道奈布是否是太过迟钝，所以才没有发现——他保护的人，没有几个能保护他的。
就算有个空军……必要的时候，也是以别人为优先吧。
他以为奈布会觉得不公平的。
他以为。
“啊，没什么。既然我可以保护别人，我就没理由一个人逃跑。”
……无可救药。
杰克是这样想的。
他不懂这种感情，是的，他不懂。就和他不懂，明明他也是人类，却被叫作“怪物”这样的事一样。
他不喜欢怪物。没人喜欢怪物。
也只有奈布……
“杰克。”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伸出手的时候，毫无畏惧。
虽然说，这对奈布而言没什么。
他没有把杰克看作过怪物。
又或者说，他见过比怪物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比如，战争。他是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庄园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战争的恐怖。也因此，没有人了解他的孤独。这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从何而来的孤独。当然，这不防碍他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有些伤口，自己来慢慢去治愈就好了。
只是可惜，他在没来得及认真爱上一个人的年龄，就上了战场，也因此有了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总是在做那种梦，让我很焦躁。我讨厌那样，我知道我没办法再像普通人那样活过去。习惯了战场后，和平安宁这种事都虚幻了许多。”
奈布喝醉后曾对杰克这样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却带着干净的悲伤。他平时是那样可靠，结果也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那天晚上，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庄园的花园里，杰克看着奈布，奈布却只是看着月光。就是在那个晚上，杰克第一次将戒指给奈布。
对杰克而言，他本来并不觉得戒指这种东西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就算有，在他送给奈布的时候，也只是一种承诺吧。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将戒指放在奈布手心，奈布那一瞬间就愣了。奈布可没想过杰克会送给自己戒指。这简直就是个玩笑。所以第一次，奈布拒绝了。
第二次的时候，是在游戏里。在其他两个人都走了之后，杰克看着倒在地上的奈布，之前他已经把一个人送上了椅子。
“还是没能赢。会生气吗？”杰克蹲下身，看着奈布，“把戒指戴上，我就放了你。”
用这么认真的模样说着小孩子讨价还价一样的话，奈布真的搞不懂杰克在想什么。
“戴着又不会少块肉什么的。”杰克依旧在和奈布讨价还价，然后将奈布抱起，“好了，做决定吧？”
“……戒指可不是能随便送人的。”奈布头一次没有挣扎，他是真的累了。不自觉地将头靠在杰克的胸口，奈布闭上眼。
真累。
无论是每晚的噩梦，还是每天的游戏，每天处理着新伤旧伤，痛得他都麻木了。
“我知道，我只送给你。”杰克将奈布带去了地窖，“我等你的答复。”
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在庄园主举行的一次舞会上，杰克邀请奈布跳舞。
“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杰克这样说。
第一次跳舞，奈布显得很拘束，甚至是有点手足无措，像个小孩。
杰克轻轻笑出了声，奈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你笑什么？”然后他就踩到了杰克的脚，受惊之余差点摔倒。但杰克扶住了奈布。
“你想好怎么回复了吗？”杰克问，“我们休息一下吧。”
“……你知道戒指代表什么吗？”
“爱情。”
“那你为什么……”
“……啊，我想，我爱你。”杰克这样说，“或者说，除了你，我想不到有谁值得我去爱的。”
奈布沉默了。他突然有点想笑了。他刀枪不入惯了，他都快习惯百毒不侵这种事了，他都快无所谓了。他也是真的累了。
这个时候给予他所谓的“爱情”，算什么呢？
他哭了。然后杰克将奈布抱在怀里。
你看他怀里的这个人啊。你看。他明明哭得像个孩子，却是最坚强的那一个。
怪物不会爱上别人的。
对于奈布而言，杰克从不是怪物。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场火灾就好了。两个人就可以一直相守。
一直。
如果，没有那场火灾，杰克也不会消失，奈布也不会……如今，他只身一人前往自己该去的地方。那是很长的旅途，长到，奈布都不想到达目的地。
庄园的火灾之后，活下的人，寥寥无几。他一度认为杰克已经死了，直到他在报纸上看到开膛手再度出现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他接到了一个任务－－杀死开膛手。其实，就算没有这个任务，奈布也会去找杰克。他依旧戴着那枚戒指，就好像那是他仅有的一切。那么值得珍惜，却又那么容易被抛弃。
为什么？奈布不明白，为什么杰克要离开他。他偶尔会坐在自己住处的窗台上，对着月光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象征着爱情的戒指，被世人珍视似乎已经成了定理，哪怕这看上去有那么一点不合理。
每每想到这，奈布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笑了。他了解杰克什么呢？两个人的交集仅仅停留在庄园的游戏里，也就因为杰克说了那么一句“我爱你”，自己就沦陷了，这样看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果然，自己一个人，太久了。孤独到，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给自己温暖。哪怕是……“怪物”。他依旧不愿这样称呼杰克，小心翼翼地像是不愿意去否认什么。但这旅途，只有月光陪着他。还有路上的风尘。他不知道杰克在哪，只能走过杰克去的所有地方，然后，在杰克杀了八个人之后，奈布终于见到了杰克。虽然他们重逢有第三个人人－－杰克的下一个猎物－－在场，显得那么不让人舒服。奈布看着满地的血，垂死的女人－－他知道的，已经没有办法了，还有浑身沾血的杰克。连戒指都已经脏了。脏了，就可以丢掉了吧。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丢下我？说好的，会陪着我的呢？
杰克看着奈布，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一丝的嘲讽：“因为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离开了庄园，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可以教你……”奈布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就像你教我跳舞一样。这戒指我一直戴着……”我本来，本来是想把它还给你的。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了。我承认，我承认！我怀念我们曾经在庄园里的日子，随便哪个游戏场地，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
我还没来得及好爱上一个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你就离开了。只留下一枚戒指供我怀念。我在你面前不用刀枪不入，不用百毒不侵，你理解我的孤独……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结果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所以，自己想找到你，自己，想要问清楚。
“……杀了我吧。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我也……”杰克躲开了奈布的眼神，“不想陪着你了，我厌倦了。”
“……我错了。”奈布拿出了自己的军刀，他在笑，明明眼泪都顺着脸流下了，却还在笑，“怪物怎么会爱人。我怎么会爱上一个怪物。我活该。”
我活该。我太寂寞了。都忘了。新伤叠旧伤，太疼了。
“我爱你。”
我是不是，就该死在那个没来得及爱上任何人的年龄。
故事的最后，奈布将沾了血的戒指摘下，放在了杰克的手心。
“你给我的一切，如今，我全都还给你。”
全部还给你。戒指这种东西啊，如果两个人不再相爱了，也只是手指上的累赘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杰克死前，伸手抚上了奈布的脸，那么珍惜的样子，轻声说了什么。
可奈布没有听清，因为他在哭。
－－啊啊，我没有指望过神明听到我的请求，只好和恶魔做交易了。十个人，是吧？十个人换一个可是亏本买卖啊，但是对我而言……连光源都没有了，还要怎么扑火呢。
“你们啊，都说我是怪物。明明奈布你才是怪物……可你这么美，这么耀眼，根本，就不像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