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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康瑞萍呢,这只老猫看似慵懒,其实颇为勤奋,尤其在她的兴趣方面。她告诉慕凡说,她是班里的通讯员,负责将班里以及本年级的一些情况报告给广播站,这也是她的任务,但她不太会写广播稿件,常常要慕凡代劳,或者说指导一二,其实他对于新闻类的文字从不感冒,她却非要缠着他,非要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跑到教室给她单独的辅导。
有时,慕凡一看她写的新闻就发笑,她的字歪歪扭扭,又写得蛮大,至于文章的思想性艺术性则毫无可取之处。慕凡虽然对她要求甚严,不过是在文字方面,只要文从字顺就行,让人家播起来琅琅上口即可。但凡高深的文学,实在并不受大众欢迎,比如法国的普鲁斯特,洋洋两百余万的华章,国人竟视为毒药。
这样的举动自然逃不过男生们的法眼,他们就爱说:“老大总是陪康瑞萍写稿,要搞么就正着搞,何必要斜着搞呢?”慕凡自己是爱说笑话的,偶尔听别人说说笑话,他自己也是付之一笑。他只觉得康瑞萍这家伙憨憨的,阎海阔老说她爱慕虚荣,尽写些无聊的东西,但在慕凡眼里,她竟也有几分难得的可爱。诚然,这世间并没有不爱慕虚荣的女人;其实男人也是如此。即便恬淡如陶渊明这样的清流,不免也要发出怨世之言。在他,虚荣又何尝忘却呢?而慕凡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潦倒,愁吃愁穿的,不好意思加入各类的社团组织,否则他也要风头出尽的。
后来的一次机会,他就和同桌的王明略出了些风头,都是借着辩论的名义。
王明这人牙齿略突,被董军封为暴牙王,还老是叫他的绰号,不过他也并不生气,就还之以扫帚星。实在不知这个封号是怎么得来的。
一切的辩论都是源于哲学家们的胡说。正好,专业教程里面就有一门叫做哲学的功课,主讲人是一个叫阎达生的头发花白的天津老头,牙齿好像缺了一颗,说话就有点漏风。老头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过一个笑话——有个女人给她老公一个鸡蛋,并且问她老公:你能用它来干什么呀?她老公就说:我能用一个鸡蛋生一只小鸡,再把鸡养大,又生很多的蛋。又用更多的蛋生更多的鸡,如此类推,我们很快就发财了。那女人又问她老公:发财之后你最想干什么呀?她老公说:发财之后我最想娶个小老婆。他老婆一听,一下就把这个鸡蛋给砸了。于是她老公的小老婆也就没了。
其实早在初中的时候,慕凡就接触过哲学类的书籍,对于书本上的教条也有着不同的意见。至于他和王明的思想,更是不能苟同。有一次,正上晚自习,王明就问他一个刁钻的题目,意思是想把他难住:孙江涛他妈和孙江涛谁先存在?换了别人,谁都会说是孙江涛他妈先存在,慕凡却说是孙江涛先于他妈妈存在。因为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不能当妈的。所以,儿子先于母亲存在,乃是不争的事实。
其时,孙江涛和楚艳同桌,就在慕凡右侧坐着,他两个听到慕凡如此高论,自是捧腹大笑。
这样的争论一旦多了,有时就惹恼了前排坐着的凤姐,本班的副班长。她真名叫王英凤,就是那个据阎海阔说隐瞒了真实年龄,其实已经有二十五岁的内蒙女孩儿,她填在表上的年龄跟慕凡只相差几个月而已,她自己也说她比慕凡大多了,他却不信,说她顶多不过十八岁。她原是补考了几年才考入这家公立中专学校的,有同样经历的还有一个叫牛鸿武的江苏男孩儿,这其实都是教育体制的弊端所造成。慕凡还算是个幸运儿,只考一次就上了省属线,这才有出省念书的机会。
某一次,凤姐就说:“你俩找死呀,陈老师就在前面,你俩还吵个不停!”慕凡就闭嘴,觉得这人凶巴巴的,后来一想,人家也是职责所在,反倒觉得她办事负责,是个好女孩儿。
后来的一次,是在教学楼外的草地上,她跟慕凡谈了好久,起码有一个小时。她说自己没文化,将来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慕凡就说她没自信,这样不好,人嘛,首先就要有自信,尽管有可能你什么都没有,但自信是万万不能缺的。她又提到陈老师给她们女生联系找工的机会,说给王欲找的都是文明活,她呢,就只能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又说,凡是女人,只有傍大款最来钱,其它都靠不住。又说班里的男生都不成熟,只有慕凡像个男人,她原以为初来的慕凡有三十岁呢,因为他脸上长着胡子,跟她原来初中班上的男生蛮相似的。慕凡听她说了半天,也劝不服她。他只能给她以唯一的忠告,那就是:坚强。
后来,他也有幸见到了她那些同学的合影。的确,那上面的男生个个都显得成熟稳重。只是未免成熟得有点过了头,便有些早衰的迹象。他知道这和当地严酷的气候是不无关系的。凤姐的故乡,原是靠近沙漠的。一亩地年产土豆也不过几百斤,这和南方肥沃的土地是完全不同的。她家纵有十余亩地,也不过解决温饱而已。先前,慕凡偶尔听人说,她打菜的时候总是打土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难怪她身子有些发虚,都是吃土豆吃出来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阎海阔总说她这个老乡:“一看她就不像个干过农活的人。要真干起来准给累趴下了。”阎显然说得很准,而且关于她的好多情况,都是阎透露给慕凡的。
为她,慕凡也曾略感几分心酸。还好,她比他更能适应集体的生活,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而他总是独来独往、目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