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霸在凉山的时候,张定坚曾经去过凉山。
前面说过,他善于社交,是哪里都找得到的,他像鲁迅先生用格言教导大家一样教导过大家,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他则教导大家:“路在口上!碍口识羞,是找不到路的。”
他曾经随着建筑社到沙湾保密工厂999厂工地干过活,所以到沙湾找路没问题。
从沙湾火车站上车到玉田火车站下车没问题。
至于他是在火车上还是火车站打听到的,还是下车后沿途用手势向彝族同胞们打听的从火车站到赤虎寨(赤虎生产队)的道路,现在已经无法考证。
2
总之他是突然出现在学霸面前。
学霸出工去了,这不要紧,他抬开了学霸锁着的房门,到学霸住所旁学霸自留地里摘了些辣椒,从学霸坎上生产队长家要了些干菜,生起火来,给学霸做饭。
学霸收工回来,大吃一惊。
吃完晚饭,他拉着学霸到处去摆谈,绝大多数语言不通,他就比划着要彝胞唱歌。
那时候,彝族也不能随便唱别的歌,有人告诉张定坚:“乱唱思想坏,犯错误的!”
经不住张定坚再三邀请,彝胞只好放开喉咙,唱那时准许唱的歌:
“咿呀!
样板戏要提高,
样板戏要普及嘞,
瓦吉瓦,
黑玛卡吉卡呦!”
张定坚听得很入迷很享受。
3
张定坚不吃蘑菇。
学霸告诉他,彝胞告诉他的,难看的蘑菇没毒,鲜艳的才有毒。张定坚不相信,不愿下筷子,宁愿只吃学霸自留地出产的辣椒。
学霸说:“贪生怕死,我那回吃了一锅——当饭吃,什么问题也没有!”
一则生活太差,二则抢种抢收,学霸早上打着火把出去,晚上打着火把回来,张定坚没玩几天就准备回去,他要学霸陪他到甘洛县城玩玩,学霸告诉他,甘洛县城是铁二局来修成昆铁路才修起来的,就一条独街,邮电局、公安局、百货公司、电影院、学校、文化馆、广播站、县委会,公式化概念化没什么看头。
张定坚坚持要去看,他不会放过人生任何一个机会。
学霸说:“根本没有可能!”
张定坚说:“为什么?”
学霸说:“‘双抢’——抢种抢收,根本不要想请到假。”
4
于是张定坚一个人到了甘洛县城。
他到菜市场,把红色长袖内衣脱下来,颈部打上结,买很多核桃装进去,再用两条长袖拴起来。
他高高兴兴到菜市场角落一个厕所解了手。他从厕所走出来,扛着核桃走。
一个戴着“群专”袖标的彝族人出现,叫住了他:“核桃,站住!”
彝族人又补充道:“买这么多核桃,你吃得完?你长途贩运投机倒把!”
张定坚高声喊道:“你们诬蔑工人阶级!”
接着他被请进群专指挥部。
当晚他竟逃脱,跑到火车站,坐夜班车逃回沙湾。
5
怎样逃脱的具体经过后来他不愿意给学霸说,因为他至今气愤于学霸不陪他到甘洛去。
学霸哀叹:“我敢和你的地位比?你是领导一切阶级,我是接受贫农下中农、奴隶半奴隶再教育的知识青年!”
学霸又说:“是的我不对,请不到假跑了又怎样?但是以前我挣的表现就前功尽弃了!那时下乡快七年了,我想回城啊!”
学霸又说:“你不知道在语言不通的人群里干活什么滋味!那时候薅秧、薅包谷,人挨得那么近,却找不到人说一句话,薅着薅着就要在队列里抬头望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