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莳之前从没有造访过顾言箴的办公室，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倒也没觉得任何意外，室内的主色调选用的是黑白灰三色，风格是顾言箴崇尚的极简主义，并没有多余的摆件和缀饰。
用顾亦彤的话来说，想在这儿玩捉迷藏都找不到地方躲。
“感觉怎么样？”
“嗯，果然是你的办公室，没什么人气儿。”
顾言箴笑着指了指办公桌背后的那面墙：“顾亦彤那家伙也这么说过，所以之前非要把我这张蒙德里安给换成关公像。”
林念莳脑中出现了顾言箴顶着关公像认真工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估计要真的应了顾亦彤的要求，那相信这间办公室总有一天会挂起大红灯笼和八十年代的迪厅彩球灯，随时随地可以来上一段老年迪斯科。
这时，谢琛走了进来。
他看到林念莳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简单朝她问好，急步走到了顾言箴的桌前，拿出平板电脑递给他。
不肖片刻，顾言箴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林念莳也凑过头去看，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用手机录制的视频，拍摄的地点似乎是在Soleil旗下香水线副牌Soleil Parfums的门店里。
视频中，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中年妇女正和导购起了些口角，而拍摄者大概是恰巧也在购物的顾客。
因为是偷拍的角度，两人的对话听得并不太清楚，视频也被后期加上了字幕。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乱摸了好吧！
——这个味道能不能再让我闻闻看？
——你都试了多少了！不买就不要我浪费时间了行不行。
——我买的我买的，我想买一瓶送给我女儿的，就是不知道买哪个好。
——贵的就是最好的，你买最贵的那个呗。
——这个太贵了……能，能不能便宜点儿啊？
——到商场里买东西还想讨价还价？开什么玩笑！
——那……那我听说大品牌都有赠品送的，你们有没有的啊？
——你当菜场买小菜啊？买瓶香水还送把葱？
视频拍到这里就被那名导购给发现了，她冲上来阻止了偷拍者继续拍摄下去。
虽然对话并不完整，但看到这里，是非就已经非常明确，林念莳心中蓦地一沉，皱紧眉头看向顾言箴。
这分明是一件极其严重的公关事故，他刚才那一句“出了点事”，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
“谢琛，你查过没有？”
“查过了，的确是我们门店的员工，也没有被人指示的迹象，所以……”
所以，的确就是Soleil时运不济，竟然招进了这么个狗眼看人低的导购员。
顾言箴翻阅着谢琛递上来的关于这名导购的资料，林念莳便在此时登上微博查了查大众的反应。
短短几小时，视频就已经被疯狂转发，此时Soleil的公关部想要撤下热门都来不及了，“Soleil店员歧视事件”经舆论发酵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网友纷纷在品牌的官方社交平台下发表不满情绪，更是发出了抵制Soleil的呼吁。
社交媒体是最好的情绪渲染剂，对品牌来说，它就是一柄双刃剑——你可以靠着它一飞冲天，也可能会被它一击致命。
刚刚熬过工厂危机的顾言箴，竟是又陷入了困境之中。
办公室内的三人都神色凝重，顾言箴也看了些网友的评论，合上电脑，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向站在身边的林念莳问道：“念念，你觉得呢？”
“除了赶紧发致歉声明，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林念莳深吸一口气，正言厉色，“而且，我觉得情况还会更糟。”
的确，群情激愤的网民抵制活动在第二天达到了顶峰，Soleil股票暴跌、官网成交量骤减，而门店的销售量几乎为零。
Soleil Parfums当年是由顾亦彤主力开发的副线，多年来都是由梁子煦做形象代言的，因此，“歧视事件”一出，连带着梁氏夫妇也受到了牵连，梁子煦微博底下的留言骂声一片。
顾言箴已然一个头两个大，又急急忙忙打电话去宽慰顾亦彤和梁子煦。
更甚的是，Soleil和Soleil Parfums有好几家门店都遇到了好事者的挑衅，故意来试许多衣服和香水却偏偏不买，还对导购员冷嘲热讽。
可顾言箴只能一边交代让所有门店员工都尽力忍耐，一边敦促公关部尽快发布致歉声明。可当撰写好的通稿送到他手上的时候，顾言箴第一次在工作场合中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东西，这也叫致歉？你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写出来这么个玩意？我们是要向消费者表明态度！是认错！要态度诚恳！这么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境吗？现在任何一点不恰当的措施都会被网民无限放大，你们懂不懂？这声明你们公关部到底会不会写？不会写就给我收拾东西集体滚出公司！”
“我……顾总，我们这就去改。”
白翼领着手下人颤颤巍巍地逃出了顾言箴的办公室。
最终，这份致歉声明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发了出去，算不上及时，好在言词恳切，担下了所有责任。
声明中首先承认了涉事的导购确系Soleil Parfums门店员工，并表示已经将该员工辞退，相关负责人也找到了视频中的这位顾客进行当面致歉，而且给予了一定的补偿。同时，Soleil承诺将更加重视对员工的素质培训、情绪管理、客户关系处理及其他相关的服务质量，最后确保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可是，声明发出之后，大部分的群众仍然不买单，形势严峻依旧。
顾寒召了顾言箴去痛骂一顿，气得将自己最喜欢的紫砂壶都给摔了，顾言箴的外套上也狼狈地沾了些茶叶。
“这次是我的失误，我会全权承担。”
“承担？”顾寒喘着粗气，吹胡子瞪眼地狠狠训斥，“你拿什么承担？你拿什么挽回Soleil的名誉？拿什么恢复业绩？！”
“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的。”
顾寒渐渐平息了呼吸，横眉竖目地警告：“言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不要再搞砸了。”
顾言箴垂眸应声：“一定不会。”
“爸，”此时，顾亦沣恰巧推门而入，“哟，副总经理也在呢。”
顾言箴余光瞄了一眼，神色凛然：“董事长，我先走了。”
“哎，别啊，你们说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呗！”顾亦沣看了看地上的紫砂壶残骸，又指指顾言箴的衣服，幸灾乐祸道，“啧啧，挨骂了？”
顾寒开口叱责：“阿沣。”
顾亦沣却不肯见好就收，上一次林念莳在寿宴上给他难堪，以至于现在整个京城的社交圈里只要提起“二公子”之名，谁不知道是在说他顾亦沣。
对他而言倍感耻辱的三个字反倒成为了他的专属称号，顾亦沣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此刻逮着机会必然要出口恶气。
“不是我说你啊，这事儿闹得可真难看！你怎么也不知道招点有脑子的人，下到门店上至营销部，都是一群扶不起的阿斗……啊，我差点忘了，你自己就是营销部出身呢吧，呵，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亦沣。”顾寒的语气已然不善，顾亦沣虽然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但眼神却仍是轻蔑地瞟着顾言箴。
顾言箴恭顺地朝顾寒微一躬身，便退出了董事长办公室，可身侧紧攥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放开。
今天所受的屈辱，他一定会加倍地讨回来。
纵然尽力补救，但“歧视事件”的影响力持续在发酵，Soleil的销量、股价、品牌号召力都在一天天缩水。
那篇致歉声明根本无法力挽狂澜摆脱困境，Soleil的品牌商誉已然受损，预计短期之内都很难再恢复元气。
自从那天之后，整个顾氏都始终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之中，董事长顾寒天天黑着一张脸，所有的员工都绷着一根弦，生怕触了逆鳞被老板拎出来开刀。
直到顾亦彤平安产下一女的好消息传来，公司里的员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