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是一直和我同在从未离去吗?
我苦笑着，何苦要骗自己滞留世间万年，去寻一个六道轮回中并不存在的人。
犹记初遇道长时，我被狼妖所伤逃走，躲在草丛里现了原形。
道长发现了我非但没有杀我，反而将我捡回了家，悉心照料。
那时的我只一尾，法力甚微又未恢复，只能维持狐狸模样跟在道长身旁，陪着道长同吃同睡、席天慕地走南闯北。
后来我恢复人形时还将道长吓得不轻呢。
道长要赶我走，我却整日赖着道长身侧，拽着他的衣角摇尾乞怜扬言要报救命之恩。
出于无奈，道长在山里盖了一间草屋，从此我们便住下了。后来又修了木屋，再也不用东奔西走。
那时我特别羡慕道长的法力，我对道长说：“道长你在三界之中再无敌手了吧。”
道长只是温柔的笑着说一句“山外有山”。
然后继续看着我看不懂的图案，从不多说什么。
每每我无聊了便总喜欢给道长找一堆麻烦，又爱逗弄道长。
可最后道长总是会无奈又宠溺的望着我，收拾好残局，给我弄一桌好吃的，陪着我去玩去疯。
不管我们遇到什么危险，道长总能泰然处之。
那几年是我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道长失手，也从没见过道长生气。
不，我想我是见过的，那唯一一次。
忘了是因为什么，我负气离去，却遇到了之前伤我的狼妖。
为了自保，我动用了从母亲留给我保命的魔石，不想自己修为不够反被魔石影响堕入魔道。
更始料未及的是区区狼妖竟有噬魔镜这等仙器。
那时我后悔死了，后悔为什么要离开道长，为什么不好好修炼法术，为什么不听道长的话未到生死关头决不动魔石。
现在可好，无声无息死在这荒岭，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跟道长道歉和告别。
道长一定会伤心的，不甘心却不得不万念俱灰时，道长来了。
他没有怪我成魔，反而抱着重伤奄奄一息的我，怒发冲冠说要为我杀尽天下邪逆。
我笑着，原来道长也会生气啊。
道长一定不知道他生气的样子也极其可爱的，可惜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了。
道长只一招，狼妖便灰飞烟灭。
我惊叹，他的法力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呢，是不是就要踏破虚空羽化登仙了？
那也好，至少以后道长可以不用再因为我逗留人间了。
我该为道长高兴，可为何心里还是有一丝失落，以后道长的身边再也没有小时了。
我窝在道长怀里闭着眼睛将道长拽的紧紧的，还是昏死了过去。
道长将我抱回了家。
可我毕竟入了魔又被噬魔镜重伤，想活着恐怕回天乏术。
即使这样，道长不仅没有怪我入魔，甚至还向我道歉说没有保护好我。
用尽法力驱散我体内魔气，最后他甚至没有与我商量就祭出了他的魂魄来救我。
狐身的我躺在床上看着道长痛苦的一点一点剥离自己的魂魄。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心疼的无法呼吸，却无法阻止，只能被迫接受。
那时我宁愿自己当场死在了噬魔镜下，也不要这样苟延残喘的要道长以魂魄相救。
你看，我的道长多么可恨，他从来都不会怪我，也从来不会对我生气。
他从来都是将我护在身后，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接受他的保护。
哪怕到了最后，道长都没和我说过一句像样的道别，甚至最后一眼看见的都不是我人形的模样。
道长，我该是恨你的啊。可为何，心却要念诵你万年?
一万年，这个数字多么苍凉，说出口只要一瞬间，却要用毕生来沉淀。
我的道长啊，你只要我活下去，可你为何从来没有问过我，如果你不在了，我该如何活下去。
你不在的时间那么短，短得我以为你离开就在昨日；却又那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了你的模样，快要忘记了你看着我时眷眷深情的双眸，快要忘记你笑着嘱咐我要把你那份一起活下去时的温柔。
可我依然还记得，还记得我入魔重伤时，道长发怒发狂握着我手的温度。
“小时，纵然万劫不复，我青梵也会为你屠尽天下邪魔！”
也还记得在最后，我气悬一线快要魂飞魄散之际，道长依旧拉着我的手，像以往一样儒雅一笑。
“小时，你要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万年了，我在黑暗里前行，屠尽了天下邪魔歪道，也救了无数人和妖。
可道长你，又在世间哪个角落呢。
如今，我早已九尾，天下神魔都要敬我三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再也没找到那个最想保护之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还能活多久，又能否再见道长一面。
千篇一律，万年一日，直到沈丘的出现……
沈丘和道长，终究不一样，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人。
沉默半晌，我对着沈丘吐出两个字。
“心里。”
“心里。那我呢，我又在哪里?”沈丘从地上爬起。
“沈丘，你……”
“小时，求你别说了。你知道吗，我特么就是一傻子。明知道你心有所属，明知道你也是男人，明知道你是妖，明知道我于你不过就是人生的一段插曲。可我能怎么办，我特么就是爱你啊，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沈丘突然发疯了一样咆哮了起来。
我愣在原地，沈丘刚刚说爱我?
爱，究竟什么是爱?
千万年来，我看过无数痴男怨女故事，却从没人教过我这个字。
对道长日夜思念，牵肠挂肚是爱吗，那我对沈丘的时刻惦念又算什么？
究竟怎样才算爱，爱可以同时分给很多人吗？
若是不能，那我对道长的感情是什么，对沈丘的感情又是什么？
此刻的我有些乱，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这一切如麻的心绪，“沈丘，我……”
“我知道，我也想过就这样一直装疯卖傻和你称兄道弟。我以为这辈子能这样一直陪着你就够了，至少我还在你身边。”
“可我后来才发现我没那么伟大，真的。我恨不能时时守着你，将你刻进我的骨髓，融入我的血液，只要看着你就想要离你更近。听你念着别人的名字，我真的再也无法视若无睹。”
沈丘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时，你不会老不会死，可是我只有几十年的光阴，小时，我不想在……”
“沈丘，我们不同。”
我不想去看沈丘的脸，也不想在听，我现在需要时间，我只能打断沈丘的话。
“你是不是又想说人妖殊途，那你可听过另一个成语叫做殊途同归。小时，难道你口中的道长就和你同类了吗？”
“沈丘，抱歉。”我转身捏了一个法诀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别墅后院，眼前依旧是我和道长曾经住过的小木屋，是我用法力将它们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
在屋里蜷缩了几天，大脑一片空白，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沈丘。
这城市的夜真的一点也不可爱，就连耳边吹过的风都不惹人喜欢。
我隐去身形，站在了沈丘旁边伸出手去，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睛有些凹陷，脸上也没有了笑容，胡子拉碴的。
“是你吗？”
“……”
“小时，我知道是你，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现了身形。
“回来就好，你想吃什么?”
沈丘突然笑着，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这次他没有看我，而是起身径直朝厨房走去。
“沈丘！”
沈丘顿了顿，嬉笑着继续往前走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还是做你最爱的红烧鸡吗？”
这笑，反而更让人眼觉得疼。
“谢谢你，沈丘。”我朝着沈丘喊到，“还有，再见了。”
我伸出双手，朝沈丘念动着法诀，我笑着，又哭了。
很快，沈丘就会忘了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我。
“不，小时，你在做什么，你对我做什么？你住手，凭什么，你凭什么！”沈丘双手抱头突然大叫着朝我跑来，我这个动作他太熟悉我要做什么了。
我一手禁锢了他的双腿，限制了他的行动，一手继续施法，却刻意放慢了。
沈丘泪流不止，半跪于地：“不，小时，你不能……那些都是我最珍贵的……我不想，不想忘记……”
真的抱歉，沈丘，其实我在转身离开那瞬，就想明白了：我喜欢你，与爱情无关。
我想要十指紧扣、耳鬓厮磨的人，究竟还是道长……
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不同，而我也该回去属于我的山里了。
看着沈丘的睡颜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我的眼睛却起雾了……
再见了，沈丘。
都说相见不如怀念，本还想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可世事无常，我想我们再也不会见了，如此，忘了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