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坤宁宫内室。
一室灯如豆,纱窗双剪影。
阮皇后端坐镜前,不需宫人侍奉,自个儿动手不急不缓的卸着首饰。
“今年的生辰,倒是臣妾过得最高兴的一回。”透过铜镜,就着昏黄灯影,阮皇后眉眼柔和似水的看向倚在床榻边看书的熙宁帝。
目光巍然不动的焦灼在书上,熙宁帝闻言只淡淡开口,“怎么?往年朕可轻慢了皇后?”
形似问责,换做常人,只怕早已瑟瑟,只不过阮皇后与熙宁帝少年夫妻,携手多年,自是坦然,“与皇上您过得生辰自是欢喜不已,只是,今年,臣妾高兴。”
阮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明白,不需要多说,熙宁帝也清楚。
今年,是三个人的生辰。
伸手拿起一盒口脂,牡丹花纹的鎏金圆盒精致小巧。
沾了沾水润晶莹的淡红色口脂,一点点涂抹在稍显淡色的唇上,阮皇后欣喜的回头看向熙宁帝,“如何?”
此番熙宁帝倒是自书中抬起头来,望向阮皇后,在她面上一扫而过,随后顿在微微泛着水润光泽的嫣红双唇。
“甚好。”
双颊飞红,阮皇后语含淡淡的欢喜,“臣妾也觉得甚好,这可是沅沅亲手制作的。”
“圆圆?”
“六丫头的乳名儿,好听吧。”
“胖嘟嘟,圆滚滚的圆?”
“什么呀,是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
听到圆滚滚的阮皇后嗔怪的看了一眼熙宁帝,难得的女儿娇态。
熙宁帝爽朗一笑,“圆滚滚不也颇好,有福气,喜庆。”
“这话若是让沅沅听着,非得闷上几日,女儿家的,谁喜欢圆滚滚,谁不爱美。”
“哈哈,好好好,”熙宁帝摇头失笑,放下手中书籍,戏谑的看向阮皇后,“朕倒是好奇那口脂的味道,是否如同看起来的那般好吃,不知皇后,可否赏脸与朕一品?”
腾的一下,阮皇后的脸红了一片,却还是起身步向熙宁帝,目含春水面生花。
……
又是一日散学。
晏非聆一如既往地的往坤宁宫去用晚膳。
自阮皇后生辰后,阮皇后越发喜欢和她一起用膳。
甚至用膳后留她闲聊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偶尔兴起,还会指导一二晏非聆的功课。
两人相处的越发有母女的感觉。
今日阮皇后手把手教了一会儿弹琴的指法和技巧,便兴致勃勃的拉着晏非聆在榻上坐下。
“前一些日子,我与扶柳她们学了束发,便想着给你亲手梳个发。”
背对着阮皇后坐着的晏非聆听到这儿,眼里有些诧异,梳发吗?好似就连孟昭仪也不曾替她梳过。
阮皇后抚摸着晏非聆细细软软的头发,拂过发尾些微的枯燥,微微蹙眉,想来在碧园的时日还是受苦了,今后得好好养着。
想到这儿,阮皇后一面轻柔的拿玉梳梳着眼前人儿的头发,一面扭头吩咐,“往后每日煮一盅羊乳给六公主,再让沁竹教一教漪澜殿里的宫人一些养生美颜的法子。”
说完,手上虽然有些生涩,却很是灵活细致的挽好了两个鬏鬏。
又自桌上开了一个盒子,晏非聆侧头看去,里面放了三对绸带。
分别是莲青,淡黄,素蓝三色,以金银丝线绣着不同的花纹,底下还坠着不同的金玉石。
今日晏非聆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衣衫,阮皇后便挑了莲青色的绸带,细细系好。
让宫人拿来镜子,阮皇后举着给晏非聆看,“如何,这是我第一次替人挽发,若是不好看,沅沅可要多担待。”
晏非聆摇了摇头,绸带底下坠着的银制花蕊小铃铛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格外灵动娇俏,“我很喜欢,很漂亮。”
抬头冲着阮皇后甜甜一笑,明亮的桃花眸灼灼。
“对了,这个给你,权当做我给你的零花钱。”
阮皇后从素兰手里接过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一张纸。
晏非聆疑惑的接过,打开一看,上面是京里一座笔墨铺子的契书,其上的主人,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如握着烫手山芋,晏非聆双颊透红,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阮皇后,“母亲,儿臣不能拿,这太贵重了,而且,儿臣自己也有产业,每年宫里还有俸禄……”
握住晏非聆小小的手,阮皇后故意板起脸来,“你昭仪娘亲给你留下的产业你便愿意收,怎么,我这个母亲给的,你便不愿意要了?”
看着晏非聆沉默下去的小脸,阮皇后心情愉悦的轻轻捏了捏粉嫩嫩的小脸,“这个铺子,一年的收益也不过上百两,对于我来说,只是个不算大赚的产业,你要是这般推辞,可是嫌弃我这个母亲给的少了?”
用力的摇了摇头,发尾的小铃铛叮叮作响,“我很高兴遇见您,母亲。”
看着晏非聆小小的一张脸上,分外严肃的小模样,阮皇后笑弯了眼儿。
燃着烛火,一室通明的内室里。
女子温柔的絮叨,稚童柔嫩的语调,编织成一副温馨祥和的画面。
回到漪澜殿,晏非聆让豆蔻收好阮皇后送的那一盒绸带和铺子契书,呆呆看了一会儿镜中的人儿,摸了摸头发,舒了口气,起身去书房里完成每日固定的课业。
临上床熄灯的时候,晏非聆突然叫住了平喜。
“最近铺子怎么样?”
平喜见四下无人,索性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放心吧,公主,乐心姐姐很厉害,每个月铺子的收益都不错。”
孟昭仪给晏非聆留下的财产,除了一些金银首饰,银两若干,良田百亩,就是城内的两座铺子,一栋三进的小院,城外一处田庄。
这些产业,一年的出息也不过两三百两。
放在普通人家,完全可以过上很不错的生活,可放在宫里,着实不够看。
不说其他,光是打赏,不拿碎银子出来,宫里的人儿还瞧不上。
除了定例,多添个菜,加个衣裳首饰,没有个几十两的价,做主子的都不好意思用。
一年收个两三百,花出去一大半。
阮皇后送的这个铺子,不是什么大生意,可是地段好,一年哪怕只收租金也有上百两。
真是沉甸甸的零花钱。
真壕。
“你下回把东西送出去的时候,告诉乐心这件事,让她不必多管皇后送的那个铺子,那个铺子有皇后派遣的掌柜管着,只偶尔看看,收个账就好,其余的不必过多插手。”
孟昭仪的两个铺子,一个卖胭脂水粉,一个卖米粮。
胭脂水粉的那个,以前每个月都是孟昭仪自制的独家胭脂水粉悄悄拿出去放在铺子里卖,量不多,可是是店铺里的招牌,现在则由晏非聆制作。
因为孟昭仪的独家胭脂水粉,生意倒比米粮的要好,在京里也有一些名声。
晏非聆自然舍不得败落,每个月都由平喜以探亲的由头,挑着老乡值班的日子申请探亲,递给乐心,送到铺子里售卖。
再过几天,就是她老乡值班的日子。
吩咐完平喜,晏非聆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
“问问乐心,看看下个月能否悄悄带些纸钱进宫。”
纸钱?
平喜愕然,宫中是禁止私下烧纸钱的。
不过只是瞬间,平喜便想到了下个月是什么日子,便也沉默的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