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们十五岁，顺利考进了县一中，又有幸分在了同一个班里，因长得高，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后座，坐了同桌。教室外有一棵几百年树龄的古樟树，树身长满了槲寄生和青苔，枝桠参天，形如巨伞，繁茂的绿叶已擦到了窗前。映绿了书页。
学校位于城区，种了许多高大的广玉兰和桂花树。每到春季，硕大的玉兰花开，馥郁的香气随风浮荡，熏人欲醉，又夹杂了樟树嫩蕊的清香，浸染了前排女生乌黑的发梢，成了所有男学生记忆中青春的气息。
男生宿舍楼有好几栋，高皆六层，他们班住在一栋三楼。一楼是商铺，对面是食堂，旁边是开水房，宿舍明亮宽展。杜颉和杜赫睡了靠阳台的上下铺，洗漱台和厕所与宿舍并行，隔了一堵墙，通过阳台连接。这样的设计可避免臭味直灌寝室，又安静。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日午后，正值初秋，空气燥热。宿舍里没几个人，大都出门逛街买东西去了。杜颉午睡起来，身上有些汗，来到洗漱台用凉水冲澡。清凉的水瞬时驱散了他的困意。
窗外有秋蝉在鸣叫，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桂花香，浅蓝花纹的地板上漫了一层水，洗漱台白瓷砖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映照在杜颉身上。没一会儿，杜赫也醒了，走进来用凉水洗脸。
”我做了个梦。“杜赫说道。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们吵架了。然后你再也不理我。“杜赫说。
”怎么可能？“杜颉笑了，”从小到大，我哪敢跟你吵，也吵不过你。更不会不理你。不都是你发脾气不理我吗？“
”可这一次不一样，梦很真实，真实到让我害怕。答应我，永远不要疏远我。“
杜赫明知世间万物没有一层不变的道理，可他就是忍不住怀抱这样一个美好的希望。或者说他努力想要在变幻的世界里，找到那永恒不变的基点，作为立足点。
“不会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关系永远不会变。你今天怎么了，像个小孩一样。”杜颉感受到他的软弱，心生怜惜，柔声安慰道。
”我们本来就还小嘛。“杜赫灿然一笑。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改变的。”杜颉忽然道。
“为什么？”
“我们长大了，跟小孩子不一样了。”杜颉正色说道。
杜赫靠在及腰高的洗漱台上，目光哀伤。杜颉心中极不安宁，有一种失去杜赫的骇人感。晚自习后，他们一起回宿舍。杜颉拉着杜赫刻意避开了班上其他男同学，已是深秋，桂花浓郁的香味飘散在寒凉的空气里。天上挂着一轮残缺的月，杜赫永远都忘不了。
“你想说什么？”杜赫笑着问道。
“你是不是在生气？”杜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生气。我倒宁愿会生气。”杜赫笑道，他心中只觉荒凉一片。
“你听我一回好不好？”
“好。”
杜颉没想到杜赫的回应这样简单和轻淡。他还怕说出来会伤了他的心，毕竟这是一种拒绝。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杜颉问了一句。
“我尊重你的决定。”杜赫依然笑着。
不知道为何，杜赫的笑让杜颉有些忧伤。
“不管怎么样，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杜赫道。
这一句话让杜颉放了心。杜赫却一晚没睡着。
杜赫喜欢那种亲密无间和独一无二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安全。当他说出那个“好”字，意味着他在杜颉那里已丧失了独一无二的地位。他虽聪慧，有着同龄人所不及的老练通透，却也有其局限所在。他忘了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以为的丧失，并不一定就是杜颉所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