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不到，大片乌云已经翻滚在东方的天空，如千军万马卷起无边的烟尘，遮天蔽日。西边的天空却是一片晴朗，只有鱼鳞般的薄云悠闲地流动着。
祥云大厦楼下，卖早点的老大爷感叹这天恐怕是要下雨：“天气预报都说了，要连下三四天呢！”
侯琛笑着应和几句，接过鸡蛋灌饼和豆浆，跑过马路，回到车里。
对于某些人来说，下雨阴天都不想出门。而对于另一些人，天上下刀子都是出去浪的好天气。
方生平打开豆浆：“我一会儿不能跟你去了，刚才强强来电话，让我去给他开家长会。你一会儿先顺路送我去趟学校。”
“那损小子又要推你去挡枪？我跟你说，半大小子你不能总惯着他！该说就得说他，要不他不知好歹！”
提到李方佑小朋友，侯琛颇义愤填膺。小崽子办得那些事是一方面，还有一次这一大一小狭路相逢，一顿歪理互喷，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只要强强打电话，就要“问候”猴子叔叔几句。侯琛呢？只要强强找方生平，他准要事先给老方打好预防针，免得那小崽子得瑟大了掉毛。
“行！我知道。”每次老方也都是这样敷衍。
侯琛把话说到位也爽够了。就说起别的事情：“小田昨晚上给我发微信，你真打算把真人秀提案给他做了？”
方生平点头：“差不多，但我还在想，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什么太明显？”侯琛疑惑。
“破罐子破摔。”
侯琛秒懂。
跟公关公司的合作本就是个坑，他们已经费力周旋，更不能因此打扰到公司的正常运作。
“你大可放心！小田这个人，能力还是不错的。此前也带过大型项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咱们公司就变得有些激进。”
方生平也有这种感觉，但细想恐怕涉及个人隐私，不好探究。最终，他们商定把朱珠派给小田调遣，由侯琛出面，带着他俩到1501和厉朋的人组成项目组，侯琛担任顾问，田大禹则是主创和执行。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细节让田大禹自己去烦恼，他俩甩手掌柜很忙，公司养的人越多，他俩就越得勤快地出去“找事情”让他们做。只有这样，才能你赚我赚大家赚，年底一起数钱玩嘛！
侯琛把方生平送到校门口，只见强强已经等在那里。一大一小又不免一顿互怼，一个说“猴子叔叔你这黑眼圈是改行去动物园当熊猫吗？”另一个说“李方佑你再不好好吃饭就一辈子掉人堆儿里等吃屁！”
老方暗暗翻了个白目，继续秉承不参与，不干涉原则。因为强强从前压抑久了，自从放飞自我，连雷琨都表示吵吵更健康。
“时间差不多了，二位打算几时休战啊？”他看了眼手表，好心提醒道：“我已经上了老师的黑名单，与其迟到，不如缺席。”
强强忙揪住他的袖子：“不说了，不说了。不是什么家长会，就是学校组织听演讲。但不去会扣思想品德分。”
方生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大人物的演讲？连这群马上毕业的孩子也不容错过了？
老方跟着强强走进学校，只见全校的学生和家长们都集中在大操场上，头顶天空也乌压压一片黑云，操场乌压压一片人海，堪比黑山老妖出洞的围观现场。
叔侄俩找到强强所在的班级，悄无声地集合在队伍里，像别人家一样家长坐着，孩子站着。
不多时，就见一个手持麦克风的主持人大步流星走上台去。那人首先自我介绍一番，据说是京城某社会研究机构的研究员、某高校客座讲师、某集团名誉顾问、某学说创始人等等一大串企图砸死人的头衔。说着，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背后的红色幕布被扯下，露出里面的巨幅背景板，远远望去，只见花团锦簇的之中几个斗大的楷体大字——感念父母恩！
老方觉得，这时候广播放的背景音乐太有辱这位大人物的Style，就该团团乌云之中“咔嚓”劈下一道炸雷，带着滋滋电流把那人头发电直直、骨头电酥酥，才复合这万人朝拜、围观渡劫一般的演讲现场。
领操台上的演讲开始了，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痛煽情。父母对孩子的爱与操劳被他苦口婆心地讲得淋漓尽致。也勾起老方记忆中最脆弱的那个角落。他觉得孝敬爸妈时不我待，曾经计划等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让爸妈搬回省城，如今在一片抽泣声中，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实现。
然而，寻思过味儿来却发现演讲者只是堆叠着各种论点和煽情的桥段，配合着催眠般的背景音乐，如撩拨琴弦一般循序渐进地鼓动所有人都脆弱神经。
黑云压城，城欲摧。
豆大的雨点滴滴洒落，正如周围人悲伤的心情，耳边有低泣声渐渐变成嚎啕大哭，而且那情绪仿佛会传染一般，连成一片。在主持人的言辞鼓动下，孩子们纷纷哭着给家长跪了下去。仿佛千万人最虔诚的祷告一起直冲云霄。
“哼！没出息！”
强强也红了眼眶，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方生平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倔强地逼回眼中的泪水，说道：“被人煽动几句就哭天抢地，不是没出息是什么？网上早就曝光了，这就是骗人买书买课的传销演讲！很多人当时被触动，没过几天，该玩的还是玩，该懒的还是懒，该不及格的还是不及格！没见哪一个就因为哭这几个钟头就从此洗心革面的！”
老方抿唇不语，孩子倔强的小脸让他微微叹息：“你这都是在网上看的？”
“他们都是骗子！”
暴雨急至。打在人脸上身上，让人们躲无可躲。操场上瞬间开起一朵朵伞花儿，在演讲人的鼓励下，孩子们纷纷站到家长身边，为他们撑伞。
方生平哪里有这准备，他连忙脱下外套给强强挡雨，孩子却别扭地推开，还是旁边的家长好心把伞分出了一小半，自己抱着孩子缩在另一半。
可这急雨实在太大，瞬间把这叔侄俩都浇了个透心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