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好些了吗?“
小赵南端端正正的立在桌子前,一脸关切的询问。
老道人已经好了许多,没有了外人,他才将斗笠从头上取下,放在桌子。他梳着再平常不过的道士发髻,半花半白,被岁月打磨过的脸上皱纹多,沉稳也多,他看起来其实比他的年纪要老多了,脸生得方正,下巴略长,不笑的时候看着甚至有点瘆人,这样的面容如果叫俞小然看了,她肯定联想不起来,那个因为女人稍微靠得近一点都会慌张脸红的老人会是眼前这个。
老道人脸上早已退下了红晕,此时黑瘦的脸上,一边眉毛飞挑起,他看向立在身边的小徒儿:
”小南……“
这才一声,小赵南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脸上满是认错和懊悔。
”是徒儿行事不全,不该带女人来,更不应该临时才告知师傅,也……也不该私收他人钱财……但是,师父,”他仰起小脸来,皱着鼻子继续说道,“唐二小姐那十两银子,是徒儿冒死救过她两次得来的,师父常说,我们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因一个果,不能乱施善心,也不能为恶行之,徒儿不是因为钱财方才救人,也不是托大自傲,实在是被拖累才会出手的……就算后来使了点坏,也、也是那唐二小姐太过分了!!……所以这十两……这十两是徒儿应得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可又带着少年孩童特有的不服气和不甘心,那十两银子,他要得没有错啊……
老道人瞧着这小徒弟,良久方才叹息一口:
“小南,为师生气的,可不是这两件事。”
“那是……?”小赵南抬起头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他一向敬爱的师父。
却见他师父摇了摇头:
“你果然还是太小了啊……那两人,一人是借尸还魂,一人是相由妖生,你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吗?”
小赵南张大了嘴:
“可……可是……”
“妖邪之气有时候不能只从表面看,小南,你得学会用心眼去看,这几月,你就别往外跑了,为师教你的,你且好生学着,用心学着……”
小赵南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师父却已经起身了。
高瘦却一点也不佝偻的背影越来越远,小赵南还跪在地上,直到远远的一声“好了,起来吧”传来,他才扶着长凳站了起来,脸色略有些无措的小声道:
“可下个月,是母亲的生辰了啊……”
老道人已经走远了,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只见他拐过一个转角时,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六菱铜镜来,他喃喃自语道:
“真是怪了,这镜子刚刚怎么一直在发热呢?它可是极阴之物啊……”
回程的路上,也许是多了些心事和烦恼,俞小然竟觉得脚下的路要短一些了。没有多久,便快要到曾经她经历过的鬼打墙的地方了,人还没到的时候,便远远的听见有人叫:
“唐二小姐!唐二小姐!!”
是谁?俞小然将从白衣唐允身上扯下来的一块衣料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眸,心里直犯嘀咕,她都裹成这样了,还能有人大老远外就能认出她是唐二小姐?
她有点紧张……毕竟任何一个小姑娘家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都是怕被人瞧见的。
俞小然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走近时特地绕了一大个弯,故意错开了那名一直对着她手舞足蹈大声呼喊却只在原地踏步的男子——这个人看起来实在是怪,也不知和唐二小姐是什么关系,俞小然现在没有心思搭理,只想快点走人。
反倒是白衣唐允驻足了,他看了看那名焦急的男子,又转而去看表妹越发走得争切的步子,有些犹豫的开口:
“表妹,这名男子似乎是你的旧识?”
俞小然头也不回:
“我不认识。”
那名男子极了,手脚挥舞的动作更大了:
“唐二小姐,你倒是看看我呀!!我啊!薜平之啊!你看一眼,你不觉得我眼熟吗?”
他用了生平最大的声音,急急的大声道:
“你托我四处为你打听修道高人,不能用完了人你就装作不认识了呀,唐二小姐!!?”
俞小然停了脚步,她的背影静了有三秒,然后转身走过来:
“为我引见道长,除去我表哥身上妖怪的人,是你!?”
见唐二小姐转身过来,薜平之内心狂喜,他猛的点头:
“对对对,是我啊是我!”
他看着唐二小姐,又看了看落后几步的白衣唐允,近乎邀功一般的问道:
“怎么样?那老道人可是货真价实的高人了,你带你表哥去,可是有效果了??”
俞小然扫了一眼白衣唐允,唐允表情有点无辜又有点无奈,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被俞小然压下了话头,只听俞小然有些防备的问薜平之:
“你在这里等着我?你有什么企图?”
薜平之都快哭了:
“唐二小姐,你说我有什么企图,我给你出了法子后,你一直没回我的信,我好不容易在街上看到你,就跟过来了,结果被困在这里了,我能有什么企图啊!“
俞小然点点头,得出结论:
“你跟踪我。”
“说、说什么跟踪啊……我们不是朋友吗,呵、呵呵。”薜平之尴尬的笑了笑,又忙催道,“唐二小姐,你快想办法破了我现在迷的阵吧?”
俞小然看了看他,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薜平之就跟她解释,说这条路本就邪门,他今天也是运背,居然踩到点上,迷了阵了,而这个阵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鬼打墙”。
俞小然有点疑惑,她初来这个世界时,也在这条路上遇到过“鬼打墙”,可情况跟这薜平之完全不一样啊,这薜平之……莫不是在骗人吧?
左思右想,俞小然还是觉得薜平之骗人的可能性更大,她上次遇到鬼打墙,还有什么死人和鬼驴子什么的,陷入了一个完全被隔绝的空间里,情况可比薜平之今日这样看起来危险可怕得多了,怎么,鬼打墙这事儿还分人下菜碟么?
俞小然不想管他,可这人跟唐二小姐的事有关联,又不好直接走人。万一他是这么被困在这里了呢?她打定主意,先问问看薜平之为何觉得她就救他?
这话可把薜平之难住了,他想了一想,竟没想出个理由来,末了,他说:
“自从你家表哥出事后,你可收集了不少怪力乱神的信息呢,你仔细想想,总能想到什么办法吧?”
得了,原来他也是瞎猫遇上死耗子,全凭运气。
俞小然有些无语又有些怀疑:
“你走不出来?”
薜平之哭丧着一张脸:
“能走出来我能跟你干耗在这里?”
“那怎么办?”俞小然问。
薜平之向她伸出一只手,瞎出主意:
“要不你拉拉我试试?”
这真是蠢啊,万一连着俞小然一起拉进阵里了呢?可俞小然没想到这层来,她觉得或许可以试试,手刚抬起来,突然一袭红衣自眼角亮起,然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她的按了下去,唐允一向温润好听的声音中此时却带了一点懒意和嘲讽:
“表妹是嫌平日里吃的亏还算少了?”
俞小然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惊讶的问:
“你怎么换的衣服!?”
另一个人格的唐允出现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一次,白衣唐允是怎么在她身边几眼没见的情况下又凭空换了衣衫?这已经不是强不强迫症的问题了,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办到的事!
红衣唐允斜眼扫了她一眼:
“我想换便换了,怎么了吗?”
这句话说完,他又用更轻一点的声音道:
“我向来便穿的这身,你却问我怎么换了衣衫……”
“可是刚刚你还是穿的白衣,”俞小然转头向薜平之求证,“你也看见了不是?”
红衣唐允突然笑了:
“表妹不是之前一直认为我是妖怪吗?妖怪的话,当然是随心所欲了,难道换身衣衫也不行了?”
“可你不是!”俞小然说。
薜平之从红衣唐允出现后,便安静了下来,忽听到俞小然将话题抛给了他,他还小小的被吓了一跳,此时他微微躬着腰,似尽量离红衣唐允远一些,同时小声的劝俞小然:
“看、看来你表哥身上的妖怪没被驱除啊……你,你别跟他对着干啊!”
薜平之看红衣唐允的表情,又闪躲又兴奋,颇有几分怪异。
而比薜平之脸色更怪异的,却是红衣唐允,他定定看着俞小然:
“……你真的信我,不是?”
但似乎又怕俞小然摇头否认,他立即主动转了话题,看向薜平之,问他:
“可还是纯阳之体?”
薜平之在这一问下立即羞得满面通红,连说话都说不利落了:
“这关、关你什么事!?”
后又想到有些妖怪不就爱这种吗……又担心受怕的抱紧了自己,惊恐的看向红衣唐允:
“你想对我做什么??”
红衣唐允不紧不慢的斜睨了他一眼:
“听说这种迷阵,若是纯阳的童子之身……”
红衣唐允没有继续说下去,俞小然听得前半句,突然灵光一闪接了下半句:
“原来如此,薜平之,你尿一个不就行了吗?”
这话一出,薜平之的那张本就通红的脸,此时更是可以直接拿来充当番茄,炖牛腩了……